“徐编修,有恙?”
“不不,谢姜郎中关怀。”
年近五旬的姜郎中脸色稍缓,想起适才接到的圣上口谕,实在难以开颜。
“徐编修确定没向圣上告假?”
徐穆语气坚定,“在下万分肯定。”
姜郎中还不死心,“是不是同僚代办?”
徐穆一脸坚定,“郎中大人,穆已两月未延请大夫。”
言下之意:大人,在下目前身体壮得能吃一头牛(当然不可能^_^),若有他人代办,绝对是污蔑!
姜郎中停顿片刻,还想再问,不经意瞥见候在一旁半晌的员外郎的脸色,顿时歇了心思。
沉声道:“无事,你告退吧。”
徐穆甚是有礼地退出值房。
眼见徐穆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员外郎才上前,递上本季官员考核情况的册子。
想了想,还是问道:“郎中适才,为何……”
姜郎中拧了拧眉心,叹道:“适才接到宫中旨意,圣上口谕:赐徐编修一年假。”
员外郎一双细眼愣是瞪得滚圆,“一年?”
“正是”,看见下属一脸惊色,姜郎中顿时开始大倒苦水。
“一年!不是丁忧!不是停职!不是罚俸!不是养病!赐假一年!”
“问来宣旨的中官,可有前言,可有缘由?”
“咱家不知。”
“赐假一年,赐在何处?”
姜郎中两手一摊,突拍桌案,“还是不知。”
指指门口,“你也听到了,徐穆一没向圣上告假,二明摆着不知情。”
“内官还说,如其有需要,官员需尽力协助,不得推脱!”
言罢,姜郎中像是失了全部力气,一屁股坐回椅上。
员外郎若有所思,“难道陛下是想让他查案?”
“查案?”
姜郎中愣了片刻,旋即摇头。
“查案,不找锦衣卫,不找东厂,更不找刑部、大理寺官员,甚至不找都察院,找……”
顿了顿,还是放缓语气,“找翰林院编修?”
员外郎眨眨眼。
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姜郎中失神看着面前的一摞册子,忽然灵机一动。
转头叩开了右侧吏部左侍郎的值房门。
随后,相似的一幕发生在了吏部尚书耿裕的值房门前。
耿裕此人尚勤俭,重法度。因不久前,亲眼见证前任吏部尚书王恕与文渊阁丘相公的私人恩怨,竟被小人利用,惹上意不喜,失落归乡,更是时时提醒自己持重公正,小心谨慎。
听闻姜郎中的一番解说,再看看一旁的张侍郎的一脸难色,虽欲请上意,但也知弘治帝虽践祚时日不长,善纳谏言。但有些事情,圣心固然,便决不允许臣下置喙。
再思及昨日入乾清宫东暖阁看见的一幅突然出现,高悬于侧的奇异舆图,心中略有成算。
“既是如此,姜郎中。”
“下官在。”
“拟吏部公文。”
“是。”
“翰林院编修徐穆,博学多才,经明行修,上甚嘉之。良才美玉,可堪大任。吏部品量百官,不可不用之。今决议,命其巡境走访,体察民风,为期一年,诸公闻之。”
鲜墨未干,墨痕章然。
“时敏弟。”
“耿冢宰。”
“劳驾你带着姜郎中跑一趟。先上文渊阁,请三位相公盖官印。”
张悦豁然抬头。
“耿冢宰,是不是……不合适?”
耿裕不应,从柜中取出两枚方形印章。
“本官官印并私印在此。你小心收好。”
张悦手抖了抖。
忽然觉得自己冒失失地冲进顶头上司的值房,甩包袱给上司,实在是大大地不明智。
可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
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文渊阁。
略一抬眼,乃是博学多识,风度翩翩的丘相公。
张悦顿感庆幸。
内阁三相公,世人皆知丘相公与刘相公性情相类,志趣相投,别看平日里多有争吵,那也是君子之间论道之争。
但丘相公一向待人和气,刘相公却总板着一张脸。
刘相公今岁刚过耳顺,从面相上看,却好似比已过七旬的丘相公更为年老。
究其根本,便是因为刘相公无论何时,均是不苟言笑,但凡与人说话,眉间沟纹更是如刀刻剑雕一般,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双脚并拢,走出阁门,十个有九个耳激嗡鸣,汗流浃背。
“何事前来?”
姜郎中虽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有人说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五品官。
再有权势,那也是五品!
在朝京官,四品以下皆蝼蚁。
年近五旬,为官二十余年,姜文清敢发誓,这是自己头回进文渊阁。
年纪大就能在文渊阁内泰然自若?
在阁老面前侃侃而谈?
做梦!
若是有复读机,大概就能明了姜郎中现在的状态。
先在下属面前发泄了一通。
又到一把手、二把手那儿讲了两遍。
姜郎中表示:哪怕内心翻江倒海,老夫便是闭着眼睛,事情缘由也能说明白。
再多。
侍郎大人,得您说了算。
阁老眼前,这种事情,看着棘手,实则非常简单。
“本官知道了,东西都留下。”
又唤书吏,“去翰林院请徐穆前来。”
走出文渊阁,张悦松了口气,姜郎中脚步虚浮。
踩着脚下的台阶,姜郎中忽然恍然大悟。
很明显,自己的姓跟徐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