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尚的质问,让来护儿和崔君肃“清醒”了一点,而正是这点“清醒”,让两人惊悸不安。
很显然,这是圣主和中枢的一个政治手段,一个政治上的预防措施。
平壤一战,如果水师按照预定计划,与陆路大军联手,水陆夹击,攻陷平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圣主和中枢根本没办法给平壤前线几十万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情况下,全民皆兵同仇敌忾的高句丽人应该能坚持下来,中土的陆路大军最多打个十天半月就会后撤。
陆路大军一撤,也就意味着今年的东征失利了,而失利的责任都是圣主和中枢的。面对这一最有可能变成事实的推演,圣主和中枢不得不使用政治手段来预防万一,而办法就是牺牲水师,让水师抢攻平壤,行险一搏,水师若创造了奇迹,功劳是圣主和中枢的,反之,若水师失败了,水陆夹击之策无法实施,陆路大军不得不后撤,也就巧妙掩盖了圣主和中枢根本无法给陆路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的事实,而这一事实的掩盖,也就把圣主和中枢强行实施段文振遗策的错误,把几十万远征军将士强行推上覆灭绝境的错误,统统掩盖了,如此一来东征失利的责任就不是圣主和中枢的,而是水师的,是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的,而他们的牺牲,有效帮助圣主和中枢缓解了因东征失利所带来的政治危机的剧烈冲击。
来护儿的心里掀起了惊天波澜。虽然他早在接到圣主密诏的时候就做过无数猜测,也猜测到了水师和自己可能是政治牺牲品,但他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始终期待奇迹的出现。然而,今天周法尚给了他迎头一棒。
来护儿若想侥幸成功,若想创造奇迹,首先就必须赢得周法尚的绝对支持,但周法尚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这份密诏背后所隐藏的政治阴谋。水师统帅是来护儿,水师最高决策者也是来护儿,相应的,他所承担的责任也最大,所以周法尚很明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想让水师为你陪葬,门都没有。
来护儿望着海面上的绵绵细雨和淡淡雾霭,心如重铅。他没有选择,亦没有退路,他唯有为圣主舍身赴死,才能确保来氏的未来,确保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
周法尚把密诏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挑明了,其意思很明显,事已至此,肯定要做政治牺牲品了,但做政治牺牲品有两种结果,一个是身死族灭,啥好处没得到,一个则是从中牟利,而要从中牟利,必须具备一个条件,自身实力要过硬。你没有实力,却抓住了圣主和中枢的把柄,你不死谁死?
水师抢攻平壤的事情一旦传来,贵族官僚们马上心知肚明。来护儿做为军方大佬,赫赫有名的战将,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战争中擅自违背圣主和中枢的诏令犯下政治错误,也不可能违背军事常识仅以水师的力量抢攻平壤,更不可能因为一己私利而置东征大业于不顾,置本贵族集团的政治利益和来氏的生死存亡于不顾,所以来护儿抢攻平壤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他是被逼的,而能逼他做出此事的只有圣主和中枢,因此他是政治牺牲品。
既然如此,东都肯定有一大批政治势力如同恶狼一般扑上来,“痛打落水狗”,要置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于死地,要重创这三人所属的政治势力。那时候,求人不如求己,圣主和中枢根本靠不住,只有自己救自己,而要救自己,就必须掌握足够的筹码,拥有足够的实力,并有充分的准备,否则十有八九会被一群政治恶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至此,周法尚的意图呼之欲出。水师可以打平壤,但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平壤,也就是牵制性攻击,迫使平壤不得不从正面战场抽调主力回来戍卫城池,如此陆路大军的推进速度就快了,只待陆路大军挺进到平壤城下,双方就可以联手夹击。此策既没有违背圣主的密诏,也没有破坏水陆夹击平壤的策略,更重要的是保全了水师力量。
崔君肃一听就暗自苦笑。周法尚居心叵测,成心要陷害来护儿。此策的确保全了周法尚利益,却把来护儿推上了绝境。
这份密诏的意图就是要来护儿和水师为圣主和中枢承担东征失利的责任,做他们的政治牺牲品,但依照周法尚的计策,来护儿却阳奉阴违,平壤城是攻了,实际上却没有改变水陆夹击的攻击计划,东征失利的责任依旧是圣主和中枢的,而尤其严重的是,来护儿却借此机会抓住了圣主和中枢的把柄。试想一下,东征战局若演变到这一步,圣主和中枢将如何对待来护儿?来护儿政治讹诈自己的恩主,罪大恶极,必死无疑。
崔君肃以为来护儿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要据理力争,要讨价还价,但出乎他的意料,来护儿思量一阵后,竟然一口答应了。
事出反常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