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已经是六神无主,忖度了一会儿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带着翟思静往前殿跑。
乌翰这时候应该下了早朝。梅蕊是后宫嫔妃,不可能在前殿朝臣出入的地方候见,所以小宦官带翟思静去的,是后头一道小门,顺着甬道进去,可以看见皇帝书室的飞檐和花窗。
也不知道梅蕊等了多久了,她刚刚小产的身子,却跪在凉飕飕的石板地上,满脸亮晶晶的都是泪痕。而书室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或者完全不在乎她还在小月里,受不得寒气。
翟思静轻悄悄过去,低声劝梅蕊:“你别这么着!在男人看来,这叫‘使气’,叫‘作’。——你想想,大汗爱你,最欣赏的莫过于你的乖巧解语,你若换了副模样,他又怎么看你?”
梅蕊要吵架一般说:“所以我就该缩了脖子忍?其他我忍得了,但事关大汗的子嗣,我忍不——”
她没说完,翟思静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旁边那小宦官,也吓得脸都脱了色。死寂的书室终于也有了动静,却是“砰”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一般。
“这些话,能在这里嚷嚷?”翟思静看看周围,压低声音斥她,“便是在我们翟家的宅子里,也要顾忌个隔墙有耳,何况这是宫里!”
梅蕊花容亦失色,边冲着书室叫着“大汗”,边哀哀地哭起来。
这时候,里头出来个人,看打扮是个黄门总管的模样,冷冷地瞥瞥他们几个,然后说:“大汗请两位娘娘进书室里说话。”
又瞥瞥那小宦官,声音不高,但更是严厉:“李德子你是怎么当的差?不能好好伺候两个娘娘,请你自己个儿上宫正司领二十板子!”
原来那小宦官叫李德子。翟思静看他也就十四五岁年纪,机灵也稚气未脱的模样,此刻吓得脸色发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对那大宦官福了福身子,道:“大汗差遣他,总是现在百废待兴,多一个得用的是一个。打伤了十天半个月不能当差,岂不是大家麻烦?”
她素知进退有度的道理,又说:“当然,我知道有过要处。罚俸吧,叫他以后知道谨慎就是了。”
这施罚大概是黄门总管的权力,所以忖度了片刻就笑着弓腰说:“翟娘娘说的是。就罚俸吧,六个月钱粮得罚了他的。”
又朝书室的门口摊摊手说:“大汗还等着呢。”
书室里,一个宫人正悄无声息地拾掇地上摔碎了的瓷镇尺,然后一声不响赶紧退了出去。
乌翰一身紫色深衣,朝服外袍挂在屏风上,脸色黑沉沉的,目光瞥了瞥梅蕊,又瞥了瞥翟思静。
他终于说:“梅蕊,朕知道你心里难过。孩子来不来,都是缘分,缘分未到,怨天尤人亦没有用,对吧?”
梅蕊犹自哭着辩解:“妾先一直好好的……”
皇帝一口打断道:“人要服命!朕看你身子骨瘦弱,一路上又是颠簸劳累,孩子保不住很正常。以后来日方长,朕多宠你,让你再生就是。”
他语气温和了一点,叹口气到梅蕊面前扶她起身,抚着她的脸颊说:“看看你,一夜间脸色就蜡黄憔悴的,叫朕心疼死了!快放宽心,好好把身子休养好了!”
然后转脸对刚刚那个黄门总管说:“朕看见库房里有春贡的药材和干鲜果子,带林娘娘去亲自挑选,补补身子。”
他面貌不算英俊,但温和时显得善意满满、情意浓浓,是会疼女人的成熟稳重模样。
梅蕊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大宅之内伺候闺中女郎,见过几个男人?此刻虽有些疑惑,也有点不服,但皇帝都这么说了,自己再“作”好像确实不好。
又有了爱抚,又有了赏赐,眼皮子一浅,心里窝的火就少多了,委委屈屈福了福身子谢了恩。乌翰又是万般怜惜地叫她好好休息,梅蕊的脸色就没有刚来的时候那样激烈而晦暗了。
她在小宫女的扶掖和总管宦官的带领下出了门,皇帝乌翰的目光送了一会儿,终于收回瞟到了仍然跪在地上的翟思静脸上。
这女人平静乏味得惹厌,白瞎了画中人一样的精致绝伦的眉眼。
乌翰坐回御座上,手指叩击着案桌,想着要对付杜文那小狼崽子,还少不得借重翟家的部曲——朝廷出兵出面对付他,他又无大过,说起来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总要给翟家一些恩典,叫他们死心塌地的。
乌翰想明白了,再想想“泥胎木偶”也好歹有张漂亮脸,有个齐楚身子。
他换了温和的微笑,对翟思静说:“这阵子,多冷落你了。是不是生朕的气了?”
翟思静心道:便是生气,也不为这条。所以摇摇头说:“大汗说笑了,妾如何敢生气?”
乌翰起身到她身边,伸手抚弄她的脸颊——细嫩得花瓣似的,真是可人!他对“泥胎木偶”的感觉又好了三分,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调弄道:“跟朕说实话!生气了也正常,我也不怪你……今晚,你来伺候朕吧,别说朕巴巴儿地娶了翟家的贵女,却不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