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翩羽被周湛圈着脖子拉出房门,不用抬头去看,她也知道,这会儿她看着大概就跟个被上了枷刑游街的犯人似的。她不由得就是一阵挣扎。
顿时,周湛的扇子毫不客气地拍在她的脑袋上,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客栈老板道:“你那院子在哪?头前带路。”
客栈老板赶紧答应着跑上前去带路,却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翩羽一眼,脑子里不禁一阵浮想连翩——这孩子,和其他那些衣着整齐统一的仆从小厮们都不同,虽然穿着身不合体的旧衣衫,可看着仿佛最得这位贵公子的宠爱。
老板不由又往翩羽脸上看了一眼。自诩见多识广的他,不禁就想起京中贵人们的种种癖好,听说就有那人家爱养些漂亮男孩,可偏这孩子的相貌,最多不过占了“有趣”二字而已,细看起来,甚至都还不如那个被毁了容的独眼少年。
而,周湛虽说年轻,那见识比起客栈老板来,怕是也不遑多让,见老板那么偷瞄着翩羽,当下便知道,这位是想歪了,不由一挑眉头,却是故意将翩羽又往他怀里带了带,跟逗什么小猫小狗似的,伸手就在她头上一阵乱揉。
翩羽原还有心要抗议,可虽然跟这位主儿才相处了那么半日,她多少已经认识到,这位爷就是个指东非要往西、指狗非要打鸡的性子,不定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来劲儿,于是她干脆一垂眼,假装谁都看不到她一般,任由周湛扣着她的脖子,拉着她一同穿过那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
*·*·*
从大堂的后门出去,是客栈的后院。后院的墙角,开着一道不引人注目的黑漆小木门。穿过那道木门,便是叫客栈老板深感自豪的那个小花园了。
打头走着的客栈老板站住,回身向着周湛躬身一礼,才刚要开口,就见周湛一挥扇子,以高高在上的腔调傲然道:“就是这里了?”
“是,”老板忙弯腰应道,“正是这里……”
看着墙角那丛纯粹只是出于附庸风雅才胡乱堆砌起来的假山,周湛不由就是一挑眉,才刚要说几句不好听的怪话,那被他压在胳膊下,一路都乖顺听话的翩羽却是忽地一扭肩,挣开他的手,竟往前跨了一步。他不由就又是一挑眉。
只听老板在那边继续又道:“……这里就是当年长宁伯府的贵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周湛挥着扇子打断了。老板忙识相地住了嘴,偷偷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这会儿那位贵人根本就没在看他。
周湛眯着个眼,歪头看着翩羽往前又走了一步。
站在庭院的中央,翩羽看上去很是困惑,先是往一侧偏了偏头,然后又往相反的方向歪了歪脑袋,好像有什么问题叫她想不通似的。
“怎么了?”周湛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立,也学着她的样子一阵东张西望,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啊?”翩羽心不在焉地应着,那双猫眼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条铺着卵石的小径。就在周湛打算重复一遍他的问话时,她却忽地一眨眼,扭头看看假山的高处,然后,仿佛嫌那阴阴的天色闪了她的眼一般,她抬手按着额角,却是紧皱着个眉头,又扭头看向另一侧沿墙而建的一圈回廊。
周湛先还耐心等着,可见她瞪着那回廊竟半天都不曾回头,不由就拿扇子一敲她的肩,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翩羽这才回过头来。只是,那空茫的眼神却是立马就叫周湛知道,其实她并没有在看他。
此时,与其说是翩羽听到了周湛问她话的声音,倒不如说,她是被落在肩上的扇子所惊动,这才回过头来。
此刻,她脑子里充斥着的,全都是一些早已逝去的声音。在那片混乱的、你争我抢、纷纷想要占据上风的种种嗡鸣尖叫中,她仍能清晰地听到,一个女孩在嚷着:“她打我!把她们都拿下!”还有个男人在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又有一个妇人道:“令嫒和先生长得真像……”
翩羽忍不住一阵哆嗦,捂着额头的手不自觉地蜷成拳,以指节用力按压住那突跳不已的太阳穴……
“喂!”看着眼前那张黝黑的小脸居然越变越白,周湛这才意识到不对,忙扣住翩羽的肩,用力一摇她,喝道:“回神!”
翩羽努力眨着眼,却是愈眨巴眼,那脑子里的声响就变得愈加混乱响亮,而那越来越响的杂音,渐渐地就唤起了那股她早已熟悉的钝痛。那钝痛,又一步步地被那越来越响的嗡鸣声催逼得越来越尖锐,最终直痛得她眼前一片花白,她不由就低喘一声,却是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抓住周湛,忍不住一阵恶心,弯下腰去就干呕了两声。
周湛原本就有些洁癖,见她如此,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就甩开她的手往后跳去。
这会儿翩羽的脑子里正刮着一场天眩地转的风暴,忽然失去支撑,她双腿一软,不由就跪了下来。
“跪下!”风暴的中心,一片白雾茫茫中,一个声音在厉喝:“难道你娘就是这么教养你的?居然还敢动手打人!还不给我道歉!”
“……别恨你爹,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爹心里有多疼你,这会儿就会有多气你……”
紧绷的额上,仿佛有一只手拂过。
“娘……”
翩羽【呻】吟一声,却是蜷起身子,捧着那仿佛要炸裂开来的脑袋,一侧身,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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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