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江中叶带着一身水汽,行色匆匆的来到了留园。
江凌已经睡下了,杜和在正堂的地上点着油灯,对着一张硕大的上海地图仔细研究着……
“阿凌呢?”江中叶环顾了一圈,没看到江凌,蹙眉道。
杜和头也不抬的说:“晚上非要闹着喝酒,说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了几杯就去睡了。”
“西摩路在哪儿?”杜和紧接着问。
江中叶凑过去看了看,指了指上海最中心的地方,杜和“哦”了一声,低下了头去,在那一片画了个圈。
“你要去找那位?也好,试试看吧,现在所有的办法都要试试看了。”江中叶凝视着那条街道,揉了揉眉心,又站了起来。
杜和“嗯”了一声,“听说那边不让等闲人接近,还得想个可靠的法子。”
江中叶点了点头。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黄先生最近有一位太太去了乡下,那位太太之前是在戏班做刀马旦的。”
江中叶的脸色不大好,不过还算是镇定,将帽子外套放到衣帽架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同杜和说了起来。
“刀马旦……好似听说过,还上过报纸,说那位旦角非常美丽,很得黄先生喜欢。”
杜和抬起头想了想。“怎么就送走了呢。”
“说是病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也不好说。”江中叶愁眉不展。
他没有将话挑明,但是杜和明白江中叶愁的是什么。
在上海滩上讨生活,尤其是背靠着大树讨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能嫁给平凡人家,对江凌来说是最好的一种去处,然而更多的艺人最后都是嫁入富贵家,做了笼中鸟。
江凌小的时候那么叛逆,有一部分因素也是在自毁前程,她心比天高,做富贵鸟尚且无法接受,做个人家的玩物,对江凌来说不啻于杀了她。
江中叶担心的就是如果事不可为,江凌最后会接受不了这个结局,直接选择玉石俱焚,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杜和想了想江凌平时的性格,也觉得江中叶所料有很大可能,不由得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还有没有转圜的可能?阿凌说样貌,比起那些明星来,还是不如的。黄先生若是要罚我们,且有别的办法,何必非要这样。”
杜和大致看好了地方,便从地图上直起身来,揉着眉头说。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其实江凌的卧室离这里并不近,但是两人都下意识的怕吵醒了她。
江中叶犹疑不定的说,“程妈那边透了口风,说是那毛贼被开香堂的时候说是被阿凌打的,黄先生就有了兴趣,说要看看绿林女侠的风采,既然是亲口说的,底下人肯定不敢违逆的。”
“也许只是一时兴趣,见了人就没兴趣了?”
杜和试探着说。
江中叶仔细寻思了一下,“也说不准,先让阿凌找机会去跟黄先生陪个不是,敬个茶看看吧,能够让黄先生主动放人是最好的了。”
下午的时候两人才通了口信,杜和才知道原来程妈最先找的是江中叶,江中叶一直都没有松口,所以才直接找到了江凌。
如今这个当口,连江凌都给叫去了,就说明了那边的态度是势在必得,连杜和的宅子都查得出来,人家就有自信不怕他们跑。
再说了,连魁班家大业大,他们跑了,能跑到哪里去,破家扯业,什么都不要了?
江中叶与杜和都明白,即使什么都不要了,只留一个人去逃命,逃得一条生路的可能性也不大。
江中叶在上海混了半辈子,深知青帮的人脉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车船店脚牙,三百六十行,就没有真没到最后一步,就不能轻易考虑破釜沉舟的那一步。
这半夜,江中叶就是在外奔走打探,联络人脉,想要找到一条能解除这个困境的路子。
但是黄先生势大,已经大到了上海滩无人敢直面其锋芒的地步,江中叶本就有一点走了黄先生的路子,如今再去求告,求来求去还是会求到黄先生的头上。
而且江中叶还并不能将目的说明白,不然那些人还反倒会怪他不识抬举。
黄老板啊,那可是三巨头之一,给你一个小小的草台班子的女儿面子,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服气,一步登天的机会,还敢挑三拣四,东躲西藏?
黄先生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物。
这么多年人物更替,可是黄先生的租界探长加上帮派大佬的位子坐下来,依旧稳如泰山,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谁不知道他的深不可测,如若不小心将事情办得更糟,那岂不是害了阿凌?
两个人定下来下一步的章程,已经是后半夜,但是二人只匆匆的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睛,就急匆匆的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但是天色大亮起来之后,行色匆匆的杜和与江中叶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回到了留园。
只看到对方的脸色就能确定,对方这一趟的结果,都算不上顺利。
第一步失败了。
程妈直接拒了杜和摆酒的提议,言明除非是定下来关系的酒宴,不然黄先生不会出席,而江中叶打探来的结果表明,黄先生对阿凌似乎很有兴趣——他看了那一场神女梦的演出,对江凌早就有了想法了。
“毛贼的事情只是个引子,黄先生早前就喜欢巫山的故事,对正好演了神女的阿凌,可谓是势在必得的。”
江中叶长叹了一声,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
女儿过于出色,对于没有保护住这份出色的实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