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母缓缓的转过身来,逆着光看过去,第一次发现儿子已经抽了条,长的高了她一头还多。
跟老爷差不多的身量,杜母稍微一晃神。
趁着这个机会,杜和已经健步越过杜母,从手足无措的下人手里抢过一个玻璃容器,这是杜和千辛万苦才从外国魔术师那里匀来的,里面带有机关,十分金贵,杜和将容器抱在怀里,松了口气,又对自己姆妈说:“姆妈,这都是外国魔术器具,大价钱才换来的,您别都当破玩意了啊。”
杜母闭了闭眼睛,冷着声音开口,“阿和,你父亲走之前,怎么嘱咐你的?”
杜和一梗,脖子到侧脸迅速憋红了,拳头握的泛白,硬生生咬着牙不答话。
“你出去四年,就学到怎么忤逆母亲了?连母亲的问话都不回答?”杜母的声音猛然冷肃,含怒盯着杜和。
杜家家教森严,杜和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了手,低低地说了句:“凡我杜家儿郎……”
杜母毫不犹豫的打断,“大声些!”
二十出头,半青不熟的愣头青,老苏州话叫三角石头,说人不听使唤还倔强。
杜和就是这样的年轻人,杜和也是个从来没人当众给过下不来台的少爷,他又正是最好脸面的时候。
此时余光看到周围下人都在,一下就如同滞住了一样,后背僵硬,喉头发堵,有些下不来台。
如果说是别人与他冲突,以杜和的牛脾气,绝对要不顾风度的撸起袖管过去理论,但是杜和自小纯孝,即使心头不忿,也不会真与母亲如何。
但被母亲一激,杜和也来了脾气,进退不得的当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仰头高喊了起来,“凡我杜家儿郎子孙,不得沾染外道杂学,以治国经义,科学实务为重……”
杜和念了两句,就猛然住了嘴,忍不住说:“姆妈!魔术不是外道,是正经的江湖八大门之一,我们家多少代祖辈都是……”
“逆子,住口!”杜母勃然大怒,手指颤抖着指着杜和,嘴唇略微发抖,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杜母一手捂着领口,一手从旁边箱子里拿出来一件玻璃道具,一字一顿的说:“你父亲教训,你忘记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要叫你想起来。”
说着手一松,那道具倏然落地,“哗啦”的一下,碎了一地都是。
“杜氏子孙,从你父亲开始,不再是魔术彩门中人,违者不孝,不得以杜家子孙自称!”
杜和眼睛猛然瞪大,忍不住怒吼:“大清都没了二十年了,母亲和父亲还要食古不化,强行包办我的后半生么!”
“啪!”
杜母的眼角已然发红,手划过杜和的脸,缓缓垂下来,身躯微微发抖,“你说什么?”
旁边的阿海满面焦急的劝道:“少爷,快给太太陪个不是吧,亲生的母子,哪有两家的话啊。”
杜和沉默半晌,低声给杜母道了个歉,但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执拗,显然并未真心认错。
魔术是他家传的行当,虽然父亲远在南洋做生意,并未传给他一招半式,可他依旧对魔术如痴如醉。
彩门对于不懂三教九流八大门的外行来说,就是个跑江湖的行当,但在业内可是响当当的一块招牌,历来都是规矩最严、出师最难的一门,危险层次甚至高于学武耍刀枪的挂子门。
他不明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们杜家还是彩门里最亮的一块招牌,为什么自家就非要让他弃长求短,去学那个既不生动也不好学的医学。
年轻人不藏心事,杜和的那点心思都在脸上表现出来了,杜母了解自家的儿子是什么料,他不服的事儿,无论你怎么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下刚刚平复下去的怒气又涌了出来。
“阿海,把少爷请回屋里,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让人打搅。”
杜母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家老爷,又下定了决心,冷冰冰的吩咐了管家。
阿海大惊失色,刚要再劝,接触到杜母那含着凉意的眼神,又低下头去,走到杜和身边,艰难的说:“少爷……请吧。”
见杜和还要张口,阿海连忙握住他手腕,“等太太气消了,您再来辩,现在万不要再生事端……冬天了,太太的气管一直都不大好。”
杜和听到后来,有些愧疚,姆妈自打父亲远走后一个人支撑诺大的杜宅,自己小时候顽皮,总是外面跑的一身病菌,三不五时就要生病,杜母为了照顾他,自己也落下到了气管病,一到冬天就要难过。
再不敢惹母亲生气,杜和也不想争论了,匆匆给杜母行了个礼,脚步沉重的跟着管家回了东厢。
阿海要伺候杜和宽衣,被杜和挥挥手阻止了,自己利索的换上了一身棉布的常服,有些郁郁的趴在了桌子上:“海叔,你说我如果与姆妈好好说说,姆妈会让我学魔术么?”
阿海给杜和倒了杯热茶,垂着手坐在杜和的身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好半晌,这个协助主母硬生生将一个男主人在外的家族稳住的老管家才涩然开口:“少爷,老爷定下的事,谁也改不了。”
杜和猛然一捶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声,如同一匹受伤的狼。
杜和觉得这屋子里似乎一丝空气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下来,在压在他的胸口,似乎有千钧重。
“少爷,你就听太太的吧,她是你的亲姆妈,不会害你的……”
阿海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模模糊糊的传来,杜和仰起脸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