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样的情形已经出现了数次。
朱夜等人来到湖畔,却发现朱砂丹的主人是陈长生时,也曾经发出过类似的叹息声。
在雪峰间,朱夜双脚被琴音切断,看着星空等死的时候,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陈生,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双方之间的差距太大,哪怕你用尽手段,穷尽智慧,甚至抛头颅洒热血,都没有办法逆转当前的局势。
你们当然会不甘,却又无助无奈到了极点,万种情绪交织而起,最终变成了一声轻叹。
陈长生震惊之余是不解,都说深渊无尽,为何他现在还活着,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想着这些事情,他向海笛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从听到那声清冽琴音开始,海笛转头望去后,便再没有任何动作,视线一直注视着琴音响起的方向,也就是现在中年书生站立的位置。
这位魔族大人物现在很僵硬,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但陈长生确信,他肯定知道自己看了一眼。
这一眼是询问。
我们要不要联手?
……
……
人族和魔族征争多年,双方死伤惨重,仇怨极深,尤其千年之前太宗皇帝与魔君之间的和议撕毁之后,除非一些极端情况,比如梁家难忘满门被斩的旧恨,又比如当年周独|夫旧事,双方强者之间再也没有联手过。商行舟暗中主持天书陵之变,与雪老城里的大人物们也只是保持着互不干涉的默契,彼此间绝对不会进行直接借力。
没有谁承受得起千秋骂名。
陈长生要与海笛联手,则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中年书生的身份会让整个大陆都会同意他的做法。
而且这件事情有一定的可行性,海笛极有可能答应与他联手。
两年多前,雪老城叛乱之后,魔君死、南客失踪,无数忠于旧朝的皇族大臣被斩杀,海笛却活了下来,并且声威更胜当年,现在掌握着魔族军方在前线的重权,无论怎么看,他都必然是叛乱者中的一员。
如果他今夜想要活下去,便一定需要与陈长生联手。
杀死陈长生这个人族教宗的诱惑力确实很大,但杀死那名中年书生对海笛来说明显要超过世间一切事。
海笛没有回应陈长生的目光询问,依然看着那名中年书生,警惕而且畏惧,握着断碑的手很紧。
破败的庭园很是安静,这安静意味着什么,其实场间的人都很清楚。
南客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漠,在夜风里缓缓摆动的羽翼色泽越来越深,显得越来越妖异。
就在这个时候,中年书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快死了。”
他的声音很寻常。
寻常淡漠,寻常威严,寻常的至高无上,没有任何特异的地方。
但如果有人仔细地望向他的脸,便会注意到一些极不寻常的地方。
中年书生的脸上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夜色。
在夜色的里面有无数带着金光的锦字在缓缓地飘舞,在锦字的下方则是画满了山水,一时是沙漠,一时碧海,随着他挑眉唇动,那些碧海生浪,沙漠奔流,景致无比生动,却又冷寂异常,因为在这万般景致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当他说出我快死了这四个字的时候,那个大千世界也随之变得灰暗了很多,仿佛下一刻便会归于寂灭。
于是,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他想起多年前的教枢处,在那个摆满了各式梅花的房间里,他曾经听梅里砂说过类似的话。
两年多前,他记不清楚是在离宫还是在国教学院,也听教宗师叔说过这句话。
他想了想,对中年书生说道:“只要活着的,都将死去。”
中年书生说道:“道源赋第四妙句。”
陈长生没有问排在前三的妙句是什么,因为每个人读道藏都会有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当然他更不会因为对方轻而易举识出自己这句话出自道源赋而感到吃惊。因为举世皆知此人学识渊博,乃是通古斯后雪老城最了不起的学者。
“但有谁会真的甘心去死呢?比如天海,比如寅,再比如更早一些的那些故人们,他们哪怕表现的再如何平静,又何尝愿意恭顺地走进那片黑暗?我更不愿意,所以我从那片恐怖的黑暗里爬了出来,来到这里见你。”
随着缓慢的叙说,中年书生脸上的那片夜色越来越深沉,越来越令人不敢直视。
吱吱听着他说话的语气,隐约猜到了些他的身份,哪里敢相信,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你……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父亲当年说过你不憨傻,今夜看来果然如此。”
中年书生神情温和,像长辈般对她说道:“放心,看在与你父亲的份上,我当然不会为难你。”
通过这句话,吱吱确认了他的身份,震惊的无法言语,下意识里望向陈长生,眼神显得特别惘然与无助。
无数年前,一只伟大的玄霜巨龙不想继任龙族的族长,远赴大陆。
在大陆,它遇到了很多同样伟大的存在,然后死在了周园里。
那便是她的父亲。
那些伟大的存在里只有一个是她父亲的朋友,又或者说,她父亲只欣赏那位。
时光流逝,大周已经换了几位皇帝,离山剑宗换了三任掌门,唐家也换了两次家主,只有那位永远坐在神宫的最高处。以至于很多普通人有一种错误的认知,仿佛自古以来,仿佛天上地下,魔族就只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