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御辇不同太后的华盖香车,宽广许多不说,其布置也大为迥异。圆盖方座,辇盖被绘制成稳重的墨青色,金色圆顶上坠有六块圆版玉。四面承吊则以镂金垂云,下端是细碎的金云叶片,御辇缓缓行驶时会发出细小的金叶相激之声,有心人若想留意,只稍一聆听便能知君驾已至。
内外则又是一番景象:幨帷由三层青缎所制,每层间隔有褶裥,缎上绘着金龙腾天景象,另在边角系了四条黄绒制的帘带。因着已是深秋,辇门上的珠帘便换成了青毡门帷。辇内设有两行座,正中为宣帝的金龙祥云椅,左边悬有佩剑,右边则放着盖了红布的正红色锦盒。
御辇前后系有十余匹宝马,行驶时十分沉稳,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晃动。
因宣帝喜静,安德福暂时只随御马使坐于幨帷外,墨竹几个则乘了后面相连的小马车,待宣帝有吩咐时才转来。
小案上早备了沏好的龙井茶,宣帝阅书约半刻钟后,抬手取杯正要饮茶,一声极轻的“咿呀”突然在车内空间响起,若非宣帝耳力卓著,几乎就要以为这是自己错觉。
况且,声音虽小,却再让他熟悉不过,分明为近日都缠着他的小姑娘所有……
宣帝眼皮突然微微一跳,想到临别前太后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面色不显,轻轻将玉盏放下,目光转向右侧锦盒,修长有力的手指转了方向,移至锦盒上方,然后顿了一下。
不多时,里面又传来声音,这次是头撞着盒壁了发出的声响,轻薄的红布抖动几下,里面的小姑娘似乎在努力爬出来。
宣帝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逸出唇边,眸中飞快闪过笑意和一丝无奈,一把将临时的红布盖掀开。
果然,粉嫩嫩的小姑娘正躺在里面。
小姑娘该是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润润的,正睁大了猫儿眼滴溜溜好奇地看盒子周围。她被小心趴放在了盒内,缩在里面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小团子想站起身,脑袋上的虎皮帽却耷下了大半刚好盖住眼睛,让她呀呀两声不住挣扎。
可惜锦盒里被放了厚厚柔软的褥子,她一动就陷进了里面,所以才这么久都没自己爬出来。
宣帝静静瞧了半天,终于伸出援手随意一拎,就顺着小领子将人提了出来,团子便晃晃悠悠地挂在了他手上。
甫一钻出盒子,光线由明到暗,知漪还不适地眨了眨眼睛,再一看就看见了面前的宣帝,眼睛一亮,下意识露出甜甜软软的笑来,“皇上”。
叫完人往周边一瞧,对这陌生的地方很是疑惑,扑过来扒住了宣帝,仰起头的小眼神似乎在问“阿嬷呢?”
徐嬷嬷也不知是好意还是故意捉弄,用小毯子将知漪自脚边裹到了胸前,只留了两只小胳膊露在外边,被人拎起时连脚都蹬不了,一张轻飘飘的宣纸自她身后缓落在盒内。
宣帝拿起一看,正中一行簪花小楷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只上面的话儿就不那么让人平心静气了。
【为免皇儿途中无趣,特备此礼】
宣帝:……
知漪也凑过来好奇一瞧,稚气的声音犹犹豫豫念道:“为……儿、无……”
念着念着就不认识了,最后干脆将小脑袋一把埋进了宣帝怀中。
说起来,知漪出宫三次,其中两次都是在睡梦迷糊中被人抱到马车上。怪不得小姑娘一直没害怕,看到陌生的景色也没紧张。
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宣帝本就冷然的脸色微沉了几分,直接唤道:“安德福。”
帘外先传来一声回应,“哎,皇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安德福慢慢掀帘进了辇内。
其实坐在外边的安德福早听见了动静,一直憋着满肚子的情绪,既觉得太后娘娘这招实在是绝又担心皇上突然见了人后会大发怒火。几次纠结下来,脸色红红青青变换个不停,奇怪的模样儿差点让身旁的御马使以为他有什么怪症。终于听到宣帝的传唤,他立刻轻咳了两声,理了理表情,恢复浅笑又不至于谄媚的面容后小心掀开帷帘,其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只能啧啧称叹。
“皇上。”安德福先是垂首行礼,一副准备好了随时听令的模样。转瞬目光一接触到知漪立刻“哎哟”惊叫出声,“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知漪偏过小脑袋和他对视,表示自己也正疑惑着呢,“呀?”
“这……”安德福手指抖了抖,状似往窗外一瞧,焦急道,“这都已经出城了,皇上您看——?”
紧接着十分无奈的模样,搓着手,“姑娘,您怎么这么调皮呢。咱们皇上可是去秋狝,又不是一两日就能回,您这一跟来,可就……”
“咿?”知漪更疑惑了,在安德福和宣帝之间望来望去,一副茫然至极的神情。
安德福正待再说什么,宣帝略挑起眉梢,终于投来不轻不淡的一瞥,让他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一摆拂柄,低声道:“皇上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呢……”
“带去后面。”宣帝终于开口,“让墨竹换衣。”
闻言安德福顿时放下心来,虽然知道他们皇上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这种态度就说明了不会责怪他们。让墨竹给这位小主子换身衣裳,也就是默许了的意思。
他笑开了花儿,弯腰伸出手来,“姑娘,随奴婢先出来吧。”
知漪却还在奇怪中,指指自己,委屈地辩解,“酣宝儿,没有。”
哎唷这小主子还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