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菀昏睡了整整两日两夜方清醒过来,主人杀鸡捉鱼的,殷勤照看,加之媛华耐心相伴,住了半月有余,归菀气色恢复不少。只是人比往日更为沉默,倘不相问,决计不主动说一个字。
妇人当她是失去孩子扎心,刚劝两句,媛华登时变了脸色,忙委婉阻了,待妇人出去,归菀却静静朝她轻忽一笑:
“姊姊,你不要再担心我了,我已死过一次,不会再寻死。”
媛华一愣,看她眉宇清愁不散,却是在笑,一时难辨她话里真假,唯有勉强干笑应了。
“有一日,我迷糊间听你同蓝将军说起过寿春的事。”归菀主动相提,吓了媛华一跳,不忍说,不忍应,想要岔开去,归菀却自顾继续,她的眼中似泛起泪光,神情却是哀而不伤:
“爹爹他,最后吃了人,是不是?姊姊,无论如何,吃人都是不对的,和qín_shòu无异,可爹爹,还是下令让将士们选择了吃人。姊姊也该明白,如果魏军没能过大江,打到石头城去,也许中枢,还会有几个人替他说两句公道话,可如果石头城也破了,爹爹注定要在青史留骂名,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媛华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扭过头去:“仓皇之罪轻,守土之功重,陆将军他并不是为自己,即便有非议,总会有人明白他的苦心……”
归菀无声摇了摇头:“不是的,姊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爹爹他是个英雄,真正的英雄,一死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难事,难的是他不管身后是非评过,在这件难事上,做了常人做不到的取舍。”
她梦呓般看着前方,“我是会稽陆士衡的女儿,一死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归菀忽对媛华笑了笑,泪珠慢慢坠下来,“姊姊,所以我不会再轻言生死,有很多事,我还没做呢。”
媛华听愣了,良久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两人都没再说话,一室静默,只有窗格透进来的阳光,映出两姐妹碎成一片片的身影。
四下里,除却巡夜士兵手持的火把发出嗤嗤燃烧之声,剩下的便是橐橐的脚步声,偶尔夹杂马儿“突突”的几声鼻息,更觉万籁寂寂。
他治军似乎也不差,归菀恨恨想道,忙收了思绪。
待轻手轻脚甫一走出,那罗延身后似长了眼睛一般,猛地回头,笑眯眯问道:
“陆姑娘有什么要效劳的?”
归菀脸一热,微垂了眼帘,只觉卡在喉咙间的那句话格外让人憎恶,却不得不说:“我想见大将军,能劳烦你带我去么?”那罗延听她轻声细语的,柔柔软软,无端想到天上的云,身子立时酥了半边,暗道难怪世子爷这一回兴头久,舍不得放人。
“想见我们世子爷?”那罗延暧昧一笑,朝晏清源大帐方向张望了两眼,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可以带你去,不过世子爷愿不愿见你,恕在下难能保证。”
若能见到他,说不定卢伯伯也在,归菀很快又想到晏清源,人一时呆住,她有什么脸面再见到卢伯伯呀!如此煎熬了一路,临到帐前,等那罗延先进去,忽生悔意,倘若是晏清源有意私藏,她要求他么?不,她不要求他,最难的时候,她都咬牙绝不肯向他求饶。
如此思想,旋了旋脚尖,正要往回走,心中却又是一痛,是她脸面要紧,还是《说命》要紧?一时近之情怯,天人交战,就见帘子一掀,那罗延已出来冲她笑道:
“世子爷叫你进去。”
归菀觉得脸上凉凉地抽了一下,不知是为风,还是为帐子里的那个人。
晏清源见她低首进来,也不说话,远远离自己站了,眼神在归菀身上略略一转,他此刻心情正好,卷了两卷南梁舆图,扔回案头,好整以暇地等她开口。
归菀嗅到空气中有翰墨味儿,脑中却想道,他这样的人也会写字么?他认得字么?不觉微微蹙了眉头。
“大将军,”她定了定神,唇齿间辗转良久,方道出这个称呼,“我有事想请教,我主人的那口箱子中本有一卷战国竹简,可方才清点,却未曾再见,不知大将军可有见过?”
这大概是两人相识以来,她同自己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模样虽娇怯,话却问的一清二楚,不卑不亢,还是不愿失了礼节,有几分端庄的意思,晏清源再想她承、欢时模样,和此刻,异中有同,同中有异,腹底便再次滚过一阵麻麻的热意。
他取过竹简,扬了一扬:“是这个么?”
归菀抬首,目中掠过一丝欣喜,连日来一直动辄蒙上层层水雾的眼睛,竟璀璨如明珠,耀眼极了。
他兴致盎然地盯紧了这颗明珠:“好孩子,要怎么谢我?”归菀眸间的光彩,瞬间黯淡了,晏清源微觉可惜,摩挲着竹简,笑道:
“不如这样,你比我了解寿春城,不妨说说,这寿春到底怎么攻城,才能扬长避短,说的有用,我就将竹简给你?”
归菀一阵心惊肉跳,把一张本娇艳红润的樱唇又死死咬住了,半晌才低声回道:“我不懂这些事。”晏清源点了点头,好似失望,又似自语,“不懂啊,那我们来做你懂的事可好?”
他忽然起身,过来抱着她,直接往榻上一扔,窸窣解了腰带,归菀摔得后背疼,底下一股热流汩汩而下,不期而至,惊得她立时叫了起来:
“不要,我不要!”
“还没习惯?”晏清源余光瞥到舆图上,咫尺之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