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只要是关于活着的事情,大抵是不太容易的。青春静好也许会无处安放,雄心壮志可能会无地相容,信仰理想兴许会不知所踪,障碍和困难是人生道路上处处都存在的,手里的饭碗,头顶的名号,坐下的位子等等,随随便便挑一个就能牵连出一堆烦恼的难题。
穿越,也有穿越的难处。现在,在堂上正坐的郑和就在面临着穿越以来的第一道难关。
正坐,便是席地而坐,两膝着地,臀部放于脚踝之上,脊背挺直,双手自然的放置于膝上,头颈抬正,目不斜视。这便是华夏古人的传统坐姿,其气质端庄,姿势优雅,体现了华夏文明端庄、肃穆、宁静、谦恭等种种礼仪风范。根据不确定来源的信息,正坐可以锻炼内府,矫正身姿,是一种兼具塑造耐性和韧性的方法,其对自身心性修养有极佳的修炼功效,也可促使人的内心与坐姿达到和谐统一,进而养成严谨、坚韧的性格。
然而,此刻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的郑和韧性没能磨砺出多少,耐性倒是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对一个做事常常半途而废,生活得过且过的人而言,要坚持一种养成坚忍不拔品性的坐姿无异于是要馋猫戒鱼,酒鬼忌酒,硬逼老狼去放牛。仅仅是保持着这个样子坐了几分钟之后,郑和的颈椎,脊椎,腰椎,尾椎,哪儿哪儿都难受;踝部,臀部,肩部,颈部,处处都酸麻。但是,他任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保持好端正的坐姿是一种基本礼仪,也表达了一种认真的工作态度,端正肃穆的坐姿表示了上司对下属的礼敬。郑和依稀记得,在春秋这个特殊的时期,有因为疏忽了一份羊羹的分配而被车夫出卖让敌人生擒住的统帅,有因为没有换取正装便接见臣子于是被下属驱逐出境流亡他国的君主,还有因为一碗汤的争执而得罪下属结果丢掉了卿卿性命的诸侯。在这个时代,礼节上的种种失误表现就如同前世各式各样的法律漏洞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变成杀人害命、定夺生死的借口,如今事关自己的小命儿,郑和自然是老老实实地正坐,一丝也不敢怠慢。对此,郑和很是不爽,只觉得穿越并没有让他摆脱前世人生的不公,上辈子过的日子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从来都只有自己被别人居高临下、卖力去谄媚讨好的份,怎么如今穿越了还是要自己遭受这种活罪,言谈举止,如履薄冰,行走坐卧,如临深渊,若是惹得下属们不高兴了竟然还会被还以颜色,传说中的那些为所欲为呢?说好了的我的穿越我做主呢?这种穿越,差评!
大堂之上,一幅雕刻着赤色虬龙的图腾显眼地高高悬挂在郑和身后,凭添了几分威仪,郑和的面前放了一张厚重古朴的几案,有效地缓和了他心里紧张压迫的感觉,而这感觉的来源则是几案对面以老家宰为首分班序齿、目光如焰的一众家臣。堂下分坐的众人除了正在讲话的老家宰,其余的人各个具是身板儿挺直,纹丝不动好似雕塑一般,由此催生的沉重压抑的阴冷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再配上颜色黯淡、毫无光彩的厅堂,总让郑和觉得颇有几分黑社会集会的意思,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稍微挪一挪跪得已经麻木了的双脚,郑和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保持这正坐的坐姿虽然很痛苦,却仅仅是身体上所遭受的痛苦,比这更为致命的是,他还需要同家臣们商议诸多的丧葬事宜。人生需要演技,演绎需要实力,所幸从小面瘫,人人都夸影帝,泰山面崩不动,人说沉稳坚毅,其实反应迟缓,洪泛才知修堤,双眼黯淡迷离,都道深邃忧郁,其实分神呆怔,瞬息神游千里,敷衍应付劳心,虚与委蛇劳力,相逢场场套路,奈何处处对戏。比起如今这副小身板儿所遭受的酸麻胀痛,在精神上的东奔西跑、疲于奔命才是最容易让人折寿的,毕竟,堂下的这些家臣们确确实实不好应付。
人生在世,分寸是最难拿捏的东西,正如同孔老夫子说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实在是麻烦得要死。就拿现在的郑和举例来说,才刚刚死了亲爹,总不能表现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然而还要继续当家作主,也不能摆出一副面色阴沉,苦大仇深的模样。面对堂下的这些家臣们,郑和时不时需要深沉地点头回应,动不动就得虚心地慰问安抚。然而,他仅仅是对着家臣们略道了一声辛苦,便会引得他们掩面拭泪,涕泗横流,稍稍地夸了两句能干,家臣们就说什么深追先君,什么复仇雪耻,接着就可能开腔痛哭,有一个人痛哭失声,就能带起此起彼伏的一群来,知道的人明白这是他们在哀悼死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搞幼稚园大合唱呢!对此,郑和感到烦心透顶,莫不是你们都姓刘不成?就不能默契一点儿,拿出一点儿合作精神先把事情办完,祭奠的时候再给你们找个机会好好表示表示不行吗?现在是在堂上议事,又不是在墓前祭灵,这里不是灵堂,更不是幼儿园。
还有,议事过程中所提的那些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事项,什么钟磬车马,什么五鼎五簋,听得郑和头昏脑胀,本来就是一半水、一半面的脑子被这么一搅立刻成了浆糊。其内容之冗长,程序之繁琐,是为郑和平生之仅见,这要是放到了前世的职场里面只有拉出去毙掉一个下场。现如今他终于明白伟大的墨子为什么会提出节用和节葬这两项主张了,这些贵族们实在是奢侈得令人发指!单单只是一件殓衣都要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