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哥!明天用车安排可不可以帮忙落实一下!”
“明天有‘空气重污染预警’啊,单双号限行,咱们单位的车实在不够用……”
“啊,那怎么办,您快想想办法!”
“这……哎。”
“韩哥,救命,打印机又卡纸了!”
“稍等一会……”
“急用啊!”
“……就来。”
“东升,咱们坐办公室的,别的本事没有,笔杆子怎么也得过得去,你看看,让你写个函件……这错别字……还有这句,这句不妥吧,老局长不喜欢用这个词,上次开会都说过了……”
“那个小韩——嚯,你屏幕上的字怎么调这么大!四十不到就眼花啦,花得早了点吧?回去买点那个鱼油吃,护肝的,肝通眼。”
韩东升匆匆忙忙从单位跑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原来他住在老丈人家,还能坐公交车上班,公交车除了不太准点和经常堵之外,其他倒也还好,现在搬家改成了地铁,准时倒是准时多了,可也让他领略了什么叫“黑暗的地下世界”。
六点正值晚高峰,又因为私家车限号,今天挤地铁的人格外多。
人越多、地铁安检越是要限流,两边拉起了长长的“一米线”,韩东升探头张望,一眼望不到头,脑门上顿时见了汗。
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周周班主任”又发来信息问:“周周爸爸您好,我已经下班等了您两个小时了,请问您还有多久能到呢?”
是的,韩周小朋友今天被留堂请家长了。
韩东升一咬牙,想回地面上打车,可是回头一看,就这一会功夫,他身后已经排了二十多个人,像长出了一条沉重的尾巴,把他挤在了中间。
地面也堵车,更不保准,再说……堵车的时候,出租车费多贵呢。韩东升连乘坐个交通工具也要纠结为难好一会,犹豫半天,只好作罢,他试着拍拍前面的人,低声下气地跟人家解释:“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赶时间,能不能让我先走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别人没急事了吗?我还急呢。”
“着急你不会打车?坐什么地铁……”
“哎哟,别挤了!”
“我说,城市人口密度都这么大了,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减点肥!有没有公德心!”
好在,赶早晚高峰的上班族大多是嘴炮,只要对方不还嘴,或是多道几声歉,顶多就是骂几句,没几个会誓死捍卫自己的位置,坚决不让别人插队的。
暖气“呼呼”地对着人吹,跟稠密的人气混在一起,从安检口杀出一条血路,韩东升觉得自己都快融化了。
他顾不上喘匀这口气,眼看地铁已经进站,急急忙忙地随着人潮往前冲。
两米多宽的地铁门像个黑洞,好像不管多少人往里冲,都能张嘴吞进去,里面垒砌一座实心的肉墙。即将关门的提示音响得人心烦气躁,像定/时/炸/弹快爆炸了,韩东升在最后一秒强行把自己贴在人墙上,恨不能把自己降个维。
“哔哔”作响的地铁门夹住了他宽阔的后背,又一卡一卡地重新弹开。
站台的乘务人员扯着嗓子喊:“等下一辆了啊,别挤了,麻烦等下一辆!”
韩东升又奋力往前拱,他深吸一口气,当场放了个九曲十八弯的长屁,腾出肚子空间,硬是把肚皮收了回去。
在旁边人愤怒的嘘声里,地铁门总算关上了,“咣当”一启动,所有麻木疲惫的身体都震了三震,发生没有规律的碰撞,在这里,连年轻女孩们的**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香水味、汗味、腋臭、头臭、韭菜味……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被空调暖风加料,搅成一锅粥。
外放电视剧的老男人跟扯着嗓子嚎的小女孩互相攀比音量似的,一会东风压倒西风,一会西风压倒东风,战得不亦乐乎。
在燕宁早晚高峰、热门线路的地铁上,一个人要是胆敢怀揣尊严上车,尊严会被挤爆的。
更倒霉的是,地铁偶尔也会遇到突发情况——比如开到一半,车里的灯突然全灭,车也停了下来,广播提示线路故障——这种突发情况,往往在乘客们赶时间的时候才会发生。
等韩东升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四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
他拖着虚弱的腿冲出地铁站,大吸了一口西北风,这才觉得自己被挤扁的身躯重新鼓了回来,一看时间,赶紧给老师道歉,但连着给周周班主任发了两条信息,对方都没回,等他冲到学校一看,发现教学楼已经熄了灯。
老师没等到他,孩子应该也已经回家了。
韩东升愣了一会,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这才提起脚,缓缓地往家走去。
仿佛是西北风喝出了滋味似的,他希望这段路能长一点。
附近的老小区都有停车位不足的问题,好多私家车就不讲究地停在马路边,车窗上映出他的身影,韩东升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觉得那影子像是“酒囊饭袋”一词的注释。
跨进一百一十号院的院门,还没来得及往楼里走,就见传达室里一个正在跟人打牌的老太太探出头来,告诉他:“小韩刚下班啊?你老丈人今天被警察送回来啦!”
韩东升停住脚步,好一会,才勉强笑了一下,跟人家道谢,手心里像是犯了低血糖,冒起了虚汗。
果然,他刚一进家门,一个靠枕就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
韩东升一把接住,很有经验地赶紧带上身后的门,怕自己家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