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听见梁九功说这是“颁瓟斝”,心里暗暗称奇。
这件古董,世人都说是曹公写出来的假古董,一来“葫芦器”这件工艺品是从康熙年间开始兴盛;二来么,要从西晋一路流传下来,葫芦这种材质就略显脆弱了。
不过自打石咏到了这个时空,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但凡曹公下笔写了的古董,就都存在。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个“颁瓟斝”,难道不该是在妙玉手里的么?他记得这件古董是原书中写妙玉在栊翠庵请宝钗黛玉吃茶的时候,拿出来请客用的。
“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看看吧!”
梁九功那边发了话。
梁九功在康熙身边侍奉了十余年,揣度人心的功力早已炉火纯青。他见到石咏脚下一滞,就已经猜到石咏没见过匣子里面的东西,而且也确实对这件古董感兴趣。
他看得出石咏是个懂葫芦器的,因此才发话留他观赏。
石咏心里有数,梁九功是开罪了康熙,才被打发到这里养老,论理他不该与此人有过多接触。然而这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能让他见识这传世珍品,他又怎可错过?
想到这里,石咏当即转身,来到梁九功身后,凝神端详梁九功手中木匣里盛着的这件“颁瓟斝”——这可是流传了一千四百多年的葫芦器。
寻常葫芦器大多呈金黄色,然而这一只却呈深紫色,表面挂磁包浆,光润非常,甚至隐隐地透出一点点金属的光泽。
只见了色泽,石咏就已经大为震惊,知道这件“颁瓟斝”绝非凡品,然而梁九功却面色如常,伸手取了一块洁净的抹布,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托在手心里,说:“早年间曾在京中哪户人家家里见到过,当年想讨的,却始终没机会开口,没想到,如今落魄了,却竟然又见到了。”
听了这话,石咏登时记起贾琏说过的:他贾家这次还人情,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托石咏捎来的这件东西,价值千金。想必是梁九功以前曾在贾府见到过这件宝物,就曾经动过心,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敲诈”贾府一笔,反倒是贾府这次为还人情,只能心甘情愿地将这件东西拿出来。
“来来来,你也来看看!”梁九功将这件东西递给石咏,让他也好好欣赏欣赏。
石咏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隔着抹布托在手上细看,只见这只“颁瓟斝”并不大,与寻常茶盏差不多。盏底隐隐有三处突起,仿佛古时酒器的“足”,但这三足外观不显,只有触摸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盏身则一侧微微收窄,刚好容两指握杯,仿佛酒器的“耳”。整个酒器的器型浑然天成,没有任何人工造作的痕迹。
这枚酒器上唯一的缺憾便是:颁瓟斝的器沿有一道半指宽、一指长的缺损。这大约是葫芦材质不耐长时间保存,又或是曾经遭遇过战乱或是搬迁,导致这颁瓟斝有这样一道瑕疵。石咏心里一声长叹:这真是太可惜了。
很明显,这道缺损并未影响整个古董的价值,即便如此,这只晋代流传至今的颁瓟斝依旧价值千金。只是石咏心里在大叫可惜——这毕竟不再是一只完整的器物,且因为这道缺损,失去了它最原本的功能:盛酒。
再细看,只见这只“颁瓟斝”的表面,镌刻着四个篆字:“石崇雅赏”。石咏见了少不了吃惊:他明明记得,该是“王恺珍玩”四字才对。这是怎么回事?
再细看,盏器旁边还有一排纤如毫发的小字,字又多,刻得又浅,加上多年来的把玩摩挲,字迹已经极不清晰。石咏费了好大力气才逐一看清,只见上面写着:“元祐二年,眉州苏轼见正品于秘府,始信石王之争,王实无可与之争也。”
石咏辨清这一行小字,终于明白了这件器物的来历。
按照红楼原著中所记,妙玉所拥有的那只“颁瓟斝”上,刻着“王恺珍玩”四个字,又记着“元丰五年眉州苏轼见于秘府”的字样。
“元丰五年”是宋神宗年号,大约四五年之后,才是“元祐二年”。
所以,妙玉那只颁瓟斝,的确是王恺所拥有的珍品盛器,但却是一件“仿品”。
而他眼前的这一只,则是“石崇雅赏”的正品。这故事大致是王恺与石崇斗富,见到石崇家中这样一只精彩的葫芦器,回去也命人仿制了一只。元丰五年,苏轼曾在宫中见到过这只原属王恺的“颁瓟斝”,并为之惊艳,因此才会特为留字为念。
可是待到元祐二年,苏轼又在宫中见到了这只颁瓟斝“正品”,才有感而发,觉得“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待他两只颁瓟斝都见过之后,才深刻地认识到,原来王恺想与石崇斗富,根本就斗不起来,“仿品”与“正品”差得太远,所以苏轼才说王恺”实无可与之争”。
石咏对于石崇这个“本家”的种种传说相当熟悉,知道他是个西晋时候的大土豪。王恺则是西晋晋武帝的舅父。石崇与王恺这两人斗富时,王宅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宅便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命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跟着做五十里的锦步障;王恺用赤石脂涂墙壁,石崇便用花椒香料填满墙壁,让自家的墙都时时散发温暖芬芳的气味……总之,石崇这家伙是怎么炫富怎么来,然而他就这么炫啊炫啊,终于把自己给“炫”死了。
没想到,石咏还从未见过“仿品”,今天已经在梁九功这儿见到了这颁瓟斝的“正品”。
梁九功见他满脸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