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面上不打眼处有一道伤疤, 就是当年在承德被火铳所伤。当年他只是被波及而已,依旧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只不过年深岁久, 这道疤痕早已不明显了。
“十六叔, 十六叔……也曾被伤过吗?”弘历见了石咏面上的伤痕, 已经觉得骇然,待听说十六阿哥曾经为火铳所伤,而且死里逃生, 弘历立即缠着石咏, 求他讲讲当时的情形。
还未等石咏开口,十三阿哥营帐的帘子一动, 十六阿哥闻香而至, 一面吸溜着鼻子一面说:“十三哥,茂行, 你们这真是不厚道, 这么香的锅子, 却藏私,不来叫我!”
十六阿哥似乎完全没听见营帐中的人此前在谈论什么,一屁股坐在弘历身边, 伸手自己拿了个捣了野蒜碎的香油碟, 低头一闻,满脸都是胃口大开的神色,伸手已经从锅子里挟了一片羊肉出来,送入口中。
“十六叔, ”弘历欲言又止,颇想问问前事,但又怕问得不妥,惹十六阿哥不喜。
十三阿哥便不客气地开口相询,道:“弘历想问你当初为火铳所伤的旧事。”
十六阿哥脸上的肌肉抽动一记,却继续伸筷子挟羊肉,一面挟还一面转向十三阿哥,故意提高声音问:“啊?十三哥,您说什么?”
十三阿哥登时笑了,不再重复这问话,反而朝弘历使个眼色。
弘历一下子明白了,少年人眉眼细细,望着十六阿哥,点着头小声道:“十六叔不想说的事儿,侄儿自然决计不多问的。”
十六阿哥有个“十六聋”的外号,一来他确实有时耳力不好,偶有左耳耳鸣失聪,需要针灸服药调理,二来他也想开了,听见旁人有时叫他,问他些不入耳的话,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儿,十六阿哥索性就装聋。如今在这里,十六阿哥是故技重施。
然而弘历懂事,却叫十六阿哥心肠放软,当下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向弘历,肃然道:“弘历,火器威力巨大,想必你白日里已经见识到了。十六叔当年遇上,几乎是九死一生,直到如今,每逢阴雨,依旧隐隐作痛,时时提醒当时的情形……”
弘历咬着唇听,这时已经有些后悔,觉得问起十六阿哥当时遇险的情形,实在太过冒失了。
“经过此事,你十六叔唯一的感受是,火器凶猛,威力无敌,施用之后几乎没有可挽回的余地,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万万不可妄用。”十六阿哥沉声向弘历解释。
弘历一面听一面点头。十三阿哥在一旁也说:“这便是《道德经》里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的道理。”
石咏想了想却道:“我却以为归根究底,火器不过是各种武器之中的一种,武器并无对错善恶之分,关键是用着这些武器的人。若是人能秉持着本心,将这利器用于正道,那么武器便是用于正当;若是掌握武器的人本身就是为了侵略或是劫掠,那么便更需要正义之师,使用更加高明的武器,救民于水火。火器这东西,人无我有时,我自当慎用之;但人有我也有时,应当时时居安思危才是。”
石咏说这话,也是他有感而发。他对热兵器的接受程度必定要比十三、十六、弘历等这几位的接受度更要高些。而且一想到日后国人面对海外侵略者的洋枪洋炮,就只有土枪土炮、大刀长矛可以应对,石咏心里便不舒服。眼看着康熙皇帝本人曾亲自体验当时算是先进的各种火器,却并没有将其推广,仅仅作为了享受犬马之乐时的玩物,甚至清军军中的火器装备于一百多年之中,竟一直未有过更新换代。石咏每每思及此处,都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激昂,只是经过考虑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待说完,才觉得帐中一片寂静,抬头时才见十三阿哥他们都抬着头望着他不说话。
弘历听明白了石咏的意思,当即说:“师父的意思是,只要用于正道,即便是这般凶猛的利器,也应去学习去使用?”
石咏赶紧道:“在十三爷、十六爷两位面前,焉有我置喙的地方。但在我看来,确实是如此。兵器固然不可滥用,但是当用时也一定不能手软,该出手时就出手才是。”他先假谦逊了一回,但说到底那意思还是坚持的。
十六阿哥当即挥挥手,说:“茂行,你少来这一套。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挨了那么多铅子儿的人是爷,不是你!”然而他听了石咏一席话,也有些警醒,知道这话传到康熙耳中恐怕会不妥,遂转脸对弘历道:“皇上教你使手铳,你自当好好学着。但是今日咱们这里说的这些话,你十三叔十六叔说的,和……你石师父说的这些,都盼你能记住。”
弘历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此刻听了十六阿哥的话,赶紧点点头,表示他都记住了,随后那目光,便都又转向了沸腾的锅子里上下翻腾着的羊肉。
十六阿哥哄完了小孩,也欢然提起筷子,问石咏:“这下咱们可以专心吃饭了吧?”
石咏无语,提筷子表示他完全赞成。
唯有十三阿哥坐在对面,透过锅子上方氤氲的水汽,认真打量了石咏一回,什么都没说,手中的碗已经默默放下。
这日之后,弘历自然也随康熙继续学习手铳的使用,然而他年小力弱,手铳使用起来不容易掌握好力道和准头,因此不过是了解一二而已,距离真正上手,还遥远得很。
如此这般行不多时,圣驾一行已经抵达科尔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