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郎俯眼:“表妹为何写这两句诗?”

罗令妤赧然:“夏夜枯坐,无所事事。心有所感,是以伏记。”

……

月似霜雪,遍地银亮。

衡阳王府中,少年公子回来后,就将自己一人关到了屋中。孔先生等门客心忧敲门,然刘慕看他们的眼神如林野异兽般,如烈火上的钢刀般,警惕,古怪。孔先生心一咯噔,刘慕已抱着酒坛关上了门——“谁也莫招我!”

刘慕靠坐在舍中墙根,酒坛堆在脚边,他一坛又一坛,豪气无比地喝下去。

喝酒喝得急,清酒顺着喉咙滴入袄衣中,刘慕手盖住半张面,露出的半张,眉目间神色时而迷惘,时而溢满戾气。

“啪——!”

刘慕摔了一坛又一坛的酒,他浑身发抖,看到月光如水一样浮照而来,一**,一重重。那月色光华,在他眼中如同扭曲影子、突出刺刀一般——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他的皇兄将他当仇人一样提防着。他还以为兄长疼自己!

那刺刀,随时准备向他捅来。

刘慕喃声自问:“……而我又做过什么?”

他曾阻止兄长登基么?没有。

他不服气兄长立太子么?也没有。

先帝对他的偏爱,已经让他成为了陛下的眼中钉。这一次的刺客只是一次,下一次,他再无能些,身首异处才是陛下要见到的。

刘慕唇角下扯,笑得森然。再摔掉手里抱着的酒坛子,少年俊俏面容显得有些扭曲狰狞:“你把我当敌人?你年纪这么大了,昏庸无能,朝政混乱,全靠世家扶持。你以为你是好天子?你以为世家真的在乎你?你不过是他们谋取私利的工具而已。你这般无为,竟然还提防我……嘿,你不想给我的,我偏要拿到。”

“你这样的都能做了帝王,凭什么我是被你暗杀的那个?滑天下之大稽!”

“兄长……敬你!从此后,你我兄弟……就做个口头上的兄弟吧。”

衡阳王刘慕一个人喝酒,越喝越满心凄凉,却也越喝越清醒。夜深了,渐次的,灯火熄了,人的气息在黑暗中也随着变弱。刘慕抱着自己的酒坛又哭又笑,罗令妤将自己写好的字收起来后去睡了,陆二郎陆显满心怅然地回到自己的房舍。

陆二郎文弱书生,体质羸弱易梦魇。

睡前喝了两盅茶,陆显心神不宁,总觉得罗令妤那两句诗很眼熟,自己应该见过。继而,陆显合掌一击,猜自己又会做梦。好似每次都是这样,现实中他发现点儿线索、痕迹,对应的,梦就会又告诉他一些事。他为自己的梦心烦意乱,求了道佛两家的大师皆不管用,渐渐的,也便悲哀地习惯自己的梦,好似总和自己关系不大。

果真,他睡了后,又开始做梦。然这一次梦极短,他并未病倒;同时,也许是他总是念叨着自己的梦里没有自己,这一次的梦,陆二郎总算出现了。

魂魄一般的陆二郎在梦里天地间游荡,怀着古怪的心情,看到另一个陆二郎出现。那才是梦里真实的人物,才是一年后的陆显。游魂一般的梦外人,看到陆二郎在梦中的朝服,才终于接受梦里这个世界,一年后的陆二郎,真的官拜中散大夫。

他这样不关心政事的人,一年后居然身居要职!

但那也没什么用。

局外人如陆二郎,已经做过好几次梦的陆显看到天空晦暗,光电游离,宫中宫人逃跑,又兼听到飘荡在内功中的道士、巫师作法的念词声。他一下子意识到,这是上一个梦,自己所见的建业城破后,新帝刘慕杀了皇后罗令妤,再举剑自尽。

难道这个结局还没结束么?还不算结局么?

游魂一样的陆二郎心焦如焚地在内宫飘荡,道士、巫师奇奇怪怪的念咒听得他头痛心烦。一边是宫门被大军摧毁,一边巫师们还在作法……宫人哭哭啼啼、慌慌张张地抱着包袱逃出宫门,然人皆往外逃,陆显突然看到梦里的自己牵着一个小娘子的手逆着人流走。

梦中游魂吃惊:“婳儿——”

他一下子飘过去。

看梦里的自己和罗云婳努力地挤开人往内宫奔跑,罗云婳哽咽并催促:“表哥,怎么还没见到我姐……”

陆二郎心中焦虑,看到宫中四处着火,同时他也被法师的嗡嗡嗡作法声音弄得心乱。他还得安抚罗云婳:“马上、马上!你为何非要进宫找罗表妹,你跟着陆家人一起南逃不好么?罗表妹自有陛下保护……”

罗云婳哇地大哭:“不会的不会的!陛下不会保护我姐的!自三表哥走后,她就一直很难过……二表哥你带我找我姐啊!我好怕她想不开……”

已经十岁多的小娘子,脸上脏兮兮的,哭得灰东一道西一道。她被陆二郎牵着手在内宫跑,每见到有宫女横尸于地就哭着去翻人看是不是。陆二郎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三弟死了,为什么表妹会难过得让小表妹担心……然建业城破了,北国大军入都,建业的世家大族慌乱地向往南方逃。陆二郎答应罗云婳进宫,一是表妹到底是自家亲戚,二是想说服陛下跟他们一道撤走。

就算陛下和世家矛盾闹成这样,但是有敌当前,双方该合作了吧?

道士、巫师们还在摇着铃铛,黄色符纸如碎屑般飞得到处都是。狂风大作,天上阴云滚滚,飞电绝光。陆二郎在那巫师们的念叨中头开始痛,额上渗了汗。一开始是他带着罗云婳走,后来已经是罗云婳拖着他往内宫深处走。他们一路又跑又躲,终气喘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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