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斋堂的一顿饭吃下来,花了不少工夫,两位太后也说了许多话。不过除了开头和结束的时候,说的几句慰问的话,其他的时候,却大都是对关卓凡一人所说。
这一来,不独那十二名侍卫,连生性不甚聪明的醇王都明白了,自己不过是陪客,两宫其实是在借这样的机会,跟关卓凡说正经的事。
那还有什么话说?从第三天上开始,醇王每隔一天就给关卓凡排一个轮值的班,而两位太后,果然是每两天或者四天,就有一次赐宴。小皇帝和敦柔格格是不来了,那些侍卫当然更不必再来,每次吃饭,就是由带班的醇王或者伯彦讷谟诂陪着,也只不过是坐在一旁,绝少插话。
这一来,苦了关卓凡,每两天就要进宫一次。不过这份苦差,放在别人的眼里看来,就是天大的荣耀了,于是关侯爷帘眷日隆的说法,不胫而走。
他每次跟两位太后回话的时候,都是以谈洋务为主。他的口才好,又有亲身的经历,因此可以说得活灵活现,把一项项的洋务,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连一贯壅于外闻、保守懵懂的慈安太后,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也难怪,身为年轻的太后,虽然尊荣无比,但实在又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深宫寂寞,平日里不上朝的时候,无非是坐看日影西斜,拿一副牙牌来打发时间,哪里能听见这么有趣的故事?因此每隔几日的这一次赐宴,于慈安来说,就像一个“节目”,比看戏还有意思,听上了瘾头。
慈禧跟慈安不同,她可不仅仅单是听故事了,而是把关卓凡所说的,与平时自己所听到的,以及总理衙门所上的各种折子。彼此印证,细细琢磨,于是在洋务一事上的见识,愈发有长进。
这些都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他所要办的那件大事,非取得两宫太后的支持不可,而若说想取得她们的支持,又非得先让她们对洋务。有一个相当的了解。
恭王府里,又去过两次。每次一到,都是由王府的长史亲自在门口等候,接到他之后,径直带到恭王的书房,由恭王延入小房子。六福晋替他们摆了茶水果脯,便会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让两人在里面细细密谈。
其他的事情,便只好见缝插针地去铺排。于是几乎一天到晚,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交给白氏的那个厚厚的封袋,也渐渐薄了下来。
六十万两银子,除了宫中和几个王爷之外,各部各衙门,要打点的地方也不少。那张名单上所开列的人。有的是要自己送去,有的可以托人分送,十来天忙下来,也分派得七七八八了。
最重要的是六部,之中又分成了三等。
第一等是户部和吏部,他走的是宝鋆和全庆这两位满尚书的路子。特别是吏部尚书全庆,当初在上海道一事上,受过吴煦的重贿。关卓凡为了不结下梁子,格外用心,一个大大的封包递上,加之有许庚身在吏部做侍郎,大约是可以把这件事抹过去了。
其次是兵部和刑部。兵部是职分相关。自不必说,至于在刑部的铺垫,算是未雨绸缪——宦海之中的事情,风云变幻,谁敢夸口说一世平安?万一哪一天真要去住刑部的火房,好歹还有三分旧情,牢饭也吃能得舒服一点。不过现任的刑部侍郎朱学勤,算是“自己人”,这件事有他帮着分派,并不为难。
最后是工部和礼部。工部富,礼部穷,工部贱,礼部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关卓凡盘算过,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多,照规矩致送就可以了,不必另外加码。
六部之外,又有三个地方,是他特别用心,要下大功夫的。
一个是都察院。铁骨御史,森森柏台,一个不对付,惹起群情汹汹,雪片弹章直入九重,那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都非给你坏了不可。
关卓凡心想,反过来说,如果是要打击政敌,都察院中的御史,亦是最重要的武器。想当初打倒肃顺的那一场祺祥政变,还是发端于御史董元醇那道“敬陈管见,奏请皇太后权理朝政”的折子。
好在都察院的长官,仍有“自己人”——曹毓英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兼着左都御史,“总领柏台”,另一位好朋友方鼎锐,现在任着都察院的副宪。于是由方鼎锐跟关卓凡一起,拟了一个致送节敬的单子出来,御史里面谁富谁穷,谁风骨凛凛,谁风评不佳,在数目上都做了考虑,安排的妥妥当当。
另一个地方,是翰林院,清华贵重,士人群体的根本之地。虽然不掌实权,但隐操清议,是谁都不敢忽视的一股力量。若是名动九卿的红翰林,则气焰之盛,实不下于红顶子的大员。
不过说翰林的“清华贵重”,指的是他们的身份,而不是家底。翰林也是人,也要过日子,开门七件事,件件都要钱,平日里要维持一个起码的排场,离不开赊欠二字,而还款的指望,全在能不能轮上一两回考差,若是到了年下,四大皆空,那么想想讨账人的脸色,也实在是气馁得很。
不过虽然知道这帮人也要钱,到底还得找一条路子才能送的进去,总不成自己站在翰林院门口,见人就发一张银票?
要找翰林院的路子,关卓凡就有些抓瞎。他这几年来,不是跟刀枪打交道,就是跟钱银打交道,哪里认得几个做学问的人?他那班军机章京上出来的朋友,也少有翰林出身的——话说回来,如果点了翰林,多半也不会派到军机章京上来了。而他旗人的身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