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了“空房”内昏暗的光线,恭王大致看清了醇王的形容,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不过几天时间,醇王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辫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不仅皱巴巴的,且一眼看去,有点儿晃晃荡荡的感觉——醇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看上去,便显得身上的衣服,大了那么一圈儿。
这也罢了,关键是动作、神情——举手投足,犹如一个老翁,颤颤巍巍;神情呢,则像一个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小孩子,满脸的惶恐踟蹰,似乎,随便弄出来点儿什么稍大点儿的动静,就会把他吓哭。
醇王的形容,本来就不算如何高明,这下子,更加是没有法子看了。
恭王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醇王乍见恭王,心情激荡,灰败的面颊上,泛着一种病态的红晕,请下安去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面憋得更红了。
眼见醇王自己站不起来,恭王心中老大不忍,却硬着心肠,漠然的看着醇王,由着他伏地咳嗽不止。
待醇王的咳嗽总算告一段落,恭王才淡淡的说道:“行了,起来罢。”
醇王挣扎着爬起身来,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袍角,踉跄了一下,眼见就要摔了下去。
恭王眼疾手快,一伸手,抓住了醇王的手,将他拉住了。
虽然恭王马上就放开了手,但是,已经感觉到,醇王的手,冰凉冰凉的,且颤抖的厉害。
恭王心中,一阵悲凉。
“气死风灯”点了起来,宋声桓赔笑说道:“六爷,您同七爷聊着,卑职等告退了。”
“请等一等。”
“六爷还有什么吩咐?”
恭王沉吟了一下,说道:“人犯和家属见面,按规矩,宗人府是不是应该……派人在一旁守着?”
宋声桓干笑一声,说道:“六爷和七爷是骨肉至亲,不过,可不能算是七爷的‘家属’;再者说了,上谕中也没有叫我们‘在一旁守着’的话呀。”
顿了一顿,“我们王爷说了,六爷和七爷聊闲天儿的时候,谁也不许在旁边打搅。”
这个“我们王爷”,自然是指睿王,可是,恭王晓得,这个决定,并不是睿王能做的,必定是另一位王爷的意思。
这“另一位王爷”,似乎大方的很呀。
宋声桓带着主事、笔帖式等人,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吱吱格格”的掩上了。
接着,就听到宋声桓高声说道:“窗子外边儿的,都退下了!”
脚步纷沓,窗外檐下的衙役,也都撤开了。
上锁的“咔哒”声,始终没有出现,就是说,目下,这间“空房”,不但没有人监视、监听,连门都是虚掩着的。
确实大方。
“六哥……”
醇王的样子,好像又要开哭。
恭王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波澜起伏,摆了摆手,止住了醇王的话头,递过去一个白折子,淡淡的说道:“我替你拟了个折子,你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署上自己的名字,我可以替你代奏。”
啊?
这个白折子,恭王进宗人府之前,就捏在了手中,一直“明示于人”,只是醇王心情激荡,没有留意到。
醇王浑浊的眼眸,放出光来,他哆哆嗦嗦的接过了折子,两只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条几上,那个样子,如奉什么又薄又脆的至宝一般,生怕磕着了、碰着了。
打开折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过去。
看着、看着,原本已略略平复的身体,又开始筛糠般的抖动起来了。
这个折子,用醇王自己的口吻,通篇自称“罪臣”,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先说自己“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以致犯下了“人神共愤”、“十恶不赦”的大罪,所作所为,真正是“生人所不忍闻”,天下目己,“睚眦欲裂”,“稍有人心者,皆欲啖罪臣之肉,寝罪臣之皮”,自己为“万夫所指”,已经成为“天不覆”、“地不载”之人。
甚至,连“罪臣之肉,狗彘不食”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接下来,说自己“日夜痛悔”,“彻骨掏髓”,“剜心裂肺”,“泪尽泣血”,可是,“罪臣之罪,虽寸磔遂足赎乎?”
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我皇太后虽洪施广沛,但“恩德不及枭獍”,罪臣万不敢腆颜乞恩,只能“甘伏斧锧”,求我皇太后早日宸衷独断,“付罪臣于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后世人臣者之炯戒”。
看到这儿,醇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恭王,颤声说道:“六哥,这个,这个……”
恭王扭头看了一下窗户,然后走上一步,凑近了醇王,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懂?——唯有‘认罪伏法’,才有唯一的生路!”
这个道理,醇王确实不大懂。
他呆了半响,迟钝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六哥教训的极是……”
“这只是一半儿,下边儿还有——你看下去!”
“是,是……”
醇王又擦了擦眼睛,喘了几口气,勉强定住了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放在奏折两边的手,却依然微微的颤抖着。
“下边儿”是这么说的:
罪臣“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