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的午觉,母后皇太后果然没法歇好,辗转反侧了许久,朦朦胧胧的打了个盹儿,便一惊而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兀自昏昏沉沉的,可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只好起身,略作盥洗。
喜儿一边熟练的替慈安梳着头,一边说道:“主子,七福晋约了今儿下午进宫问安,您可别给忘了。”
慈安一愕:“啊?有这回事儿吗?”
“唉,我就说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
顿了顿,“这个事儿,老孟可是回过您了,您老人家眼下,脑子里装的,都是轩王爷的事儿,别的事儿,统统摆不下喽。”
慈安笑骂道:“小蹄子,怎么说话呢?”
说曹操,曹操到,钟粹宫总管太监孟敬忠进来了。
“主子,七福晋到了。”
“得,”喜儿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接着,她仔细端详了慈安一下,对自己的手艺表示满意:“主子,别看您什么头面首饰都没戴,可这模样儿……是真俊!”
慈安脸上微微一红,瞪了喜儿一眼,说道:“你这个小蹄子是怎么回事儿?这些日子,嘴里是愈来愈没有遮拦了!再这么着下去,我可就不敢用你了——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放你出宫嫁人去吧!”
顿了顿,“跟我说说,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喜儿的脸,也红了,忸怩了一下,“主子!”
顿了顿,“奴婢是觉得,这些日子,主子的烦心事儿,忒多了!说几句……呃,这样子的话,就当替主子解闷儿了。”
“哼……”
本来,慈安还想拿“嫁人”的话头,再堵她两句的,转念一想,现在是国丧期间,婚嫁的笑话,不宜多讲,打住了。
孟敬忠觑到了空儿,“主子,七福晋那儿……”
慈安叹了口气,发愁的说道:“我……是真有点儿怕见她。”
母后皇太后为什么怕见醇王福晋,孟敬忠和喜儿都是明白的:昨儿个才明发了斥责醇王的上谕。
可是,这个话头,作为太监和宫女,就不敢随便接口了。
慈安大约猜的出来,醇王福晋今儿进宫问安的真正目的何在,对这位妯娌,她颇有“情怯”之感,确实是“真有点儿怕见她”。可是,眼下这个点儿,哪家王公的眷属都可以不见,唯有醇王福晋不能不见——不然,彼此的误会,就愈来愈甚了。
慈安努力打起精神,“请七福晋进来吧。”
醇王福晋一进来,慈安便看出她形容不对了:脸儿苍白,眼睛却是又红又肿——这还是已经刻意修饰过的了。
行礼的时候,怯生生的,“母后皇太后吉祥”几个字,似乎还有一点点发颤。
这副形容,同往日那个从容大方的叶赫那拉.婉贞,判若两人。
慈安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落座的时候,慈安让醇王福晋“上炕”,醇王福晋强笑道:“那就太不恭敬了,奴婢……就坐下边儿的椅子好了。”
慈安秀眉微蹙:“那是妯娌俩讲梯己话的样子么?叫你上炕你就上炕——听话!”
醇王福晋这才扭扭捏捏的上了炕——所谓“上炕”,就是坐在炕沿儿,腿还是垂在外边儿,脚则放在炕脚的脚踏上。
妯娌俩中间,隔着一张倭漆嵌螺钿的炕桌。
喜儿上了茶,慈安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微微一顿,“廊下也不要站人。”
“是。”
待屋里、屋外都“安静”了,慈安转向醇王福晋,说道:“行,就咱们姐儿俩了,你也不用憋着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醇王福晋微微的咬着嘴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
慈安有点儿慌了:“你别这个样子……我瞅着,心里也怪难受的……”
说着,抽出手帕,递了过去。
醇王福晋赶忙摆了摆手,“奴婢怎么当得起?”
抽出自己的手帕,拭了拭眼泪,然后站起身来,微微一福,“奴婢失仪了。”
慈安把手缩了回来,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你不要一口一个‘奴婢’好不好?你老这么着,这话……可怎么说啊?”
“是,”醇王福晋轻声说道,“我……失仪了。”
坐下来之后,两只手绞着手帕,低着头,踌躇了好一阵子,慈安都有点儿急了,正想开口催促,醇王福晋终于说话了,声音依旧很低:“晓得母后皇太后忙,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办,这个点儿,本来是不该来打搅母后皇太后的……”
顿了一顿,声音微微提高,却带出了哭音:“可是,这个日子,我是不晓得……该怎么过下去了!”
慈安吓了一跳:“怎么啦?”
“昨儿个传旨,”醇王福晋说,“我是不在场,不过,听家里人说,奕譞接旨的时候,挺平静的,可是——”
说到这儿,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住了。
慈安的心,提了起来:“可是什么?你说呀!”
醇王福晋拭了拭眼泪,轻轻透了口气,说道:“可是,过不多久,家里人慌慌张张的过来跟我说,王爷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连书桌都掀翻了!”
慈安的心,猛地一沉。
“我赶到书房,”醇王福晋说道,“一看,何止是‘连书桌都掀翻了’?瓶子、罐子、古董、摆设什么的,也摔了好几件,一地的……一塌糊涂!”
顿了顿,“幸好,他还有点儿分寸,没碰御赐的物件,不然——唉!”
慈安的心,一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