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认为,新疆地域广袤,远过陕、甘,我军入疆之后,分进合击,各军之间,距离甚远,在没有架设电报线路的情况下,彼此联络不易,是很难进行统一指挥的,“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若定要强求“指挥如意”,反会自缚手脚,延误战机。
对于统帅来说,军事上的重点,在于入疆之前的规划,不在入疆之后的指挥,各军入疆之后,就只能依靠各统军将领“临机设变”了。
因此,关卓凡认为,左宗棠本人亲自入疆,形同自动降格为某路军的统兵将领,意义并不太大。身为西征大军的统帅,做好整体的军事规划之余,他应该留在后方,从事更重要的工作——后勤保障。
在和左宗棠的沟通中,关卓凡反复强调,进军新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以弟愚见,犹在临敌设变、亲冒弹矢之上。”
历朝历代,中国用兵边疆,后勤保障都是君主和统帅的最大的挑战和最恐怖的噩梦,其难度,其实远远超过了军事作战本身。
在不存在任何近现代化的道路和运输工具的情况下,全部依靠人力和畜力,在短则数月、长达数年的时间内,保证数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的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的一切需求——从吃穿到武器,再加上这数千里、乃至上万里的路途上,中原人见所未见的恶劣的地理和气候——嗯,这个事儿,单是想一想,就能叫人发狂。
还有,最主要的长距离运输工具——马,对于中国这个农耕政权来说,最为缺乏,畜养成本最高。
敌人如果是游牧民族的话。这方面的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种情况下,运输的总成本,几十倍、甚至一百几十倍于运输对象本身的价值。就毫不奇怪了。
形象点说,就是从后方运一斤粮到前线,要耗粮几十斤乃至一百几十斤。
因此,每一次成规模的边疆军事行动,都是对国力和政府组织能力的一次巨大考验。
汉武帝两次征伐大宛。第一次失败了,败在了后勤准备不足。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个“不足”,是相对而言的,如果用兵的对象在国内,或者,大宛的位置,能够往东边儿挪一点儿,未必就“不足”。
问题是——你妹的。大宛距中国当时的统治中心长安,足足有万里之遥!
第二次征伐大宛,汉武帝的准备工作就做得十分夸张了:
“赦囚徒寇盗,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余校尉。”
还有,“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而发天下七科谪,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
从这些简单的记载中,我们很难准确统计出,第二次伐宛,到底投入了多少的人力、物力,但基本可以肯定,大半个中国。都被翻了一遍。
于是,这一次,贰师同学赢了,砍掉了大宛国王的脑袋,带回了三千余匹骏马,其中,包括几十匹所谓的“汗血宝马”。
武帝雄才大略,但办事情一向不经济,没什么投入产出比的概念,大舅子李广利又是一个庸才,如果换一对君臣来办这个事儿,譬如宣帝和赵充国,未必要费这么大劲儿、花这么多钱,不过,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太实质性的区别。
第二次征伐大宛的成功,即有赖于汉的雄厚国力,又和当时政府的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分不开。
组织、动员这个事儿,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有钱不会花、花不好的事儿太多了,譬如隋炀帝征高丽。应该说,彼时的中国,国力是可以支持这场边疆战争的,但是,在“组织、动员”上面,杨广同学却掉了链子,弄来弄去,最终,把自己的脑袋给弄掉了。
平心而论,炀帝办成的大事不少,勉强也配得上“雄才大略”四字,他犹如此下场,那些真正的逗比就不必说了。
譬如前明的英宗,就是这样一个真正的逗比。土木堡之变,三十万精锐大军,根本就是自己把自己给饿垮了,蒙古人不过是最后推了一把而已。英宗和他那个没卵子的小伙伴,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做“后勤”,什么叫做“组织、动员”?这样的一个逗比,居然在后世的某部电视剧中,变成了一个英明神武的情种——你妹!
这些史实,左宗棠自是熟知的——当然,不包括那部电视剧。左季高从少年时起,就对“边事”,有莫大的兴趣,对西北的政治军事,涉猎尤广、钻研尤深,以致林则徐认为,“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左君谁属。”——林则徐说这句话的时候,左宗棠还不过是一个从未出过仕的举人。
因此,左宗棠对关卓凡“进军新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的见解,是高度认同的,慎重考虑之后,他接受了关卓凡的意见,自己留在肃州,全盘统筹粮运军需,各军入疆后的作战指挥,委托给了“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并郑重声明,展东禄“相机办理”,他“不为遥制”。
不过,进军新疆的整体作战计划,是在入疆前的军事会议上就定下来了的,一共两条原则:一,先北后南,即先定北疆,再克南疆;二,先迟后速,缓行速战。
先北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