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乔楠还像小时候那样,跟姥姥提了要求:“姥姥,晚上能做槐花饼么?还有香椿炒鸡蛋,我老早就馋得不行了。”
姥姥果然笑逐颜开:“那还用你说?知道你要回来,我让你舅妈去钩的槐花,我去掐了香椿嫩芽,就等你回来吃了。你舅妈还去你三哥家里要了一只小公鸡,说是要跟你炖汤喝。你先在炕上看会儿电视,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看什么电视,我来给你烧火。”
姥姥也没有拒绝,反而称赞他,在外那么多年,还会用家里的土灶烧火。乔楠故意做出些得意的神色,笑道:“姥姥,野外生存可是我们的基本技能,在野外还没有家里这样的土灶呢,我们还得自己挖。”
“哎哟,我家楠楠真是厉害,当兵这几年,什么都学会了。”
姥姥奔走忙碌的身影有些笨拙,甚至走了几圈,连放没放盐都忘记了,看来她还是苍老了很多。
乔楠心里一酸,心想,幸亏乔琳没看到这一幕,否则她又要坐到门槛上哭鼻子了。
为了给舅舅治病,舅妈把房子卖了,现在舅舅一家都挤在姥姥家。姥姥家只有一个厨房兼客厅,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卧室。舅舅、舅妈暂居在西边的屋子,姥姥一个人住在东边。乔家父子一回来,姥姥就去四姥姥家住了。虽然四姥姥已经不在了,但姥姥跟他们一家关系都不错,平时也没少受他们家帮助。
难得回老家一趟,老乔也有要拜访的长辈,吃完晚饭,家里就剩下舅舅和乔楠了。跟宝庆的悲观不同,舅舅还在顽强地生活着,做完手术之后,依旧笔耕不辍。乔楠读过舅舅写的诗,他的作品中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尿毒症晚期患者写的。
“做移植手术之前,我说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我的诗能结集出版。现如今,年轻人大多都喜欢西方那些现代主义或者后现代主义的诗,我写的诗乡土气息太重,实在难以吸引读者,所以很难出版。谁知乔琳那丫头居然求你们姑妈去了,让她问问有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我的诗集。我也没想到,乔木老师那样的大作家居然会帮我这个忙,上个月北京一家出版社联系我,说是想出版我的诗集。可我总觉得,他们更看重的是这本诗集背后的故事。我估计宣传的时候,会着重突出‘尿毒症患者’这几个字。”
乔楠安慰道:“舅,不管怎么说,能出版就是好事。他们拿‘尿毒症’做文章又怎样,这世界上那么多尿毒症患者,有几个能做到像你这样?或许读了你的诗,听了你的事迹,他们也会找到一条新的道路。你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尿毒症患者还可以这样活着,那不更有意义么?”
舅舅点点头:“道理我都明白,不过你这样一说,我更加豁然开朗了。你长大了,更懂事了。”
问及以后的出路,乔楠叹气道:“去年我打算考研的时候,是想朝着技术那方面去的。但是在大学时期,我毕竟不如技术类的同学学得扎实,也没有什么科研成果,问了几位导师,都被婉拒了。后来,我也想了很多,我感觉技术这条路也不一定适合我。舅,我现在有点看不清自己了,你说,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楠问得很真挚,舅舅却哈哈大笑起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你的想法?既然你问我,我就猜一猜——大概,在搞科研和带兵打仗当中,你不知道选哪一个?”
“大概……是这样的。”
“去年你想搞科研,现在有了读书的机会,为什么犹豫了?”
乔楠眨眨眼睛,愣住了。
“乔楠,在你犹豫的一瞬间,其实已经找到答案了,不是么?”
乔楠扪心自问,好像是这样的。
舅舅说道:“要是你真想做什么,不要犹豫。如果不想错过机会,那就求求你的领导。不要觉得那样没面子,伤自尊,在生死关头,我曾无数次哀求上天,让我再多活几天,再多陪宝庆和你舅妈一段时间。那样是很狼狈,但我就剩下这一个卑微的愿望了,我只能一遍遍哀求。这不是摧眉折腰事权贵,也不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只是为你的理想低一下头,没有什么丢人的。”
原来舅舅早就看出他的心思来了,说不定爸妈他们也早就看出来了。
乔楠记下了舅舅说的话,从他书柜里拿了一本书,回到东屋看了起来。姥姥家的门窗年久失修,一阵狂风吹来,窗户就被吹开了。乔楠慌忙起身关窗,待窗户关好,书也被淋湿了。
他本来就看得费劲,书上的墨一晕染开,更成了一团团黑影,怎么看也看不清。
乔楠无奈将书盖在头上,睡眼朦胧时,想起今天的俯卧撑还没有做。
于是,他爬起来做俯卧撑,做累了就躺在炕上大喘气。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蹦出两句诗来。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此情此景,真是太他妈贴切了。
他睁着一只半瞎的眼睛,在这个山村里做着农夫,可他耳边却回荡着冲锋号的声音,嘹亮的号角犹如海浪,一bō_bō地冲击着他的大脑。海浪退去时,将所有想法全都卷走了,只留下了几个破碎的画面,拼凑起来,大概就是——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