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楠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位置都不是固定的,没有人一定要做什么。但是,当看到姐姐在奶茶店当服务员时,他还是觉得,那不是姐姐应该待的位置,那里不适合她。
“那我该去哪里,哪里适合我呢?”
乔璐一反问,乔楠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回到美国?那个没有亲人、爱人,只有几个零星朋友的地方?看起来光鲜亮丽,可是在疲惫的时候,连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都没有;在伤心的时候,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时间久了,就连心都变冷了,人也会越来越封闭。
回到实验室?那个几乎把她的心血全都榨干的地方?很多博士为了评职称,都会压一两篇论文等着回国入职以后再发。可乔璐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她拿着研究室的工资,她就把所有的成果全都献给了研究室,没有为自己保留一点私心。这样还不够,她的老板还想让她继续留在那里,把她最后一滴血都喝干净。
乔璐是一个女博士,而且是一个理工科的女博士。很多人在调侃她们是“第三种人类”时,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们是怎样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地做实验,每天冒着辐射过量的危险,还要时刻提防火灾、爆炸。在那孤独到极致的科研生涯里,她们都成了咖啡中毒者,没有咖啡,她们根本就撑不下那一个个漫漫长夜。
孤独,确实是孤独。乔璐不近烟酒,所有的压力,都是靠疯狂掉头发来宣泄。在因为实验结果不理想而奔溃大哭的深夜,在为了赶论文不分昼夜的时刻,陪伴她的,只有一杯杯浓咖啡,耳朵里不断循环的英文歌,还有时时放在手边的心理方面的书籍(她也怕自己出心理问题)。
在面对弟弟时,乔璐出奇地平静,她说道:“这半年来,我听的最多的一首歌,是《iedajoke》(我开了一个玩笑),每一句歌词都是我的写照。‘当我开玩笑的时候,全世界都哭了;当我哭了的时候,全世界却笑了;当我死去的时候,世界却变得更好了;如果我能发现,那个玩笑是开在我身上就好了。噢,不!那个玩笑是开在我身上!’”
天桥上的风,吹乱了乔璐的头发,她的眼神如此迷乱,她像是自言自语:“看吧,我就这样活成了一个笑话。”
“姐,你怎么会活成一个笑话?做错的明明是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
乔璐捂着脸,将悲伤隐藏起来:“我二十七了,一事无成,没有爱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事业都没有……我不是笑话是什么?”
“可你还有这个家啊!姥姥不是说过嘛,你是乔家千金不换的大宝贝啊!”乔楠抱着她,他从未因为姐姐而感到心酸,却也从未如此温柔:“姐,你还拥有很多,你今年才二十七岁,可你的学术成就,是很多老教授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你不是没有朋友,刚才我看了你的邮件,还有很多同学问你什么时候回去,需不需要帮助。可见,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温暖的,是你太忙碌了,都没有注意。”
那个整天喊“姐姐”的小男孩长大了,可以成为她最依赖的人了,乔璐可以尽情依靠。哭过了之后,她才娓娓道来:“我本来打算过完春节,再跟家里说这些事情的,可我刚下飞机,就听到了你受伤的消息。那几天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你都不知道你的样子有多吓人,我们签了多少张病危通知单。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把实情说出来?现在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这两天正考虑怎么告诉你们,你提前知道了,我反而轻松了。”
“乔楠,我说找中科院的同学做实验,其实并没有撒谎,只不过在我见到她之后,我才知道她已经退学了,刚才那家奶茶店的老板,就是她。跟她聊了很久,我的想法也变了许多。我打算在你彻底康复了之后,就离开北京,去云南或者四川,开一家小店,平平淡淡地过日子。那样的人生,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很向往。”
乔楠握住姐姐的手,说道:“姐,每次在遇到挫折的时候,我都想打报告走人,可是我真能走吗?这几个月以来,我天天做梦都是沿着山路奔跑,在靶场打枪,爬铁丝网,在丛林里穿梭……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去干点儿别的,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但我又没法做那种假设,因为身边没有枪,听不见起床号,我的魂都要丢了。”
徘徊在生死边缘时,他曾经做过一个梦——啊,到底是梦,还是平行时空?总之,在那个世界的他,是一个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可他还是想着,这一辈子,总要背着枪跑一次。
想到这里,乔楠又跟姐姐说道:“姐,我不是强迫你一定要干嘛干嘛,我是在想着,人这一辈子,肯定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在这里面,又有最想做的事。我吧,有时候真想当一个电工,技术员——不,再说得远大一点,是非常想当一个科技领军人物。可到头来才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枪,这辈子都想跟它做好朋友。”
乔璐若有所思,默默叹了口气。她曾经有过炽热的梦,别人都不曾体会过那种炽热,当然,她也没有遗忘那种炽热。
乔楠这次受伤,相当于得到一个“无限期”的长假。说是无限期,但是依照首长们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伤好之后就会迫不及待地归队。但这家伙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回来的意思,这可真真的是乐不思蜀了。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