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大概娘是跪在地里。一个劲说,不是说好的吗,我们给你好好拾掇墓子。你不要再回来糟害我们家人了。就算是大楞当时带着人分了你们家的地,这个主意也不是他定的。多少年了你们就是这么看不开事吗?开头娘还是哭着说话,到后来开始发疯一样扑到了墓圪堆上,用手往下刨土。嘴里还说着。来啊。你们出来,我看看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不是鬼吗,比人厉害是吧。我也不活了,当鬼,看看谁比谁厉害?娘的声音越来越高,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终于是在进成拦了好几回不顶事之后,娘自己软成根面一样从墓圪堆上出溜了下来。娘昏过去了。进成背起娘往回走。
家里正常的就剩下进成一个人了,进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得连夜叫大哥三哥回来。胡庄那么远。谁能给去一趟?都是黑天野地的,没人愿意走这个道儿。再说大哥也真不一定在乡上,闹不好今儿夜里就是进成一个人照看着家里这三个人了。
从南沿的地里拐上了大道儿,走的出了一身的水。进成脚底下感觉轻飘飘的,两条腿直发颤,他想起自己从大早到这阵还没有吃过饭。咬咬牙,把娘的腿往上拽拽,背着往官庄挪动。
后头咋咋呼呼来了几个人,进成给来人往边上躲。结果来人里有的认得进成。进成一看,是三个老汉,其中一个正是自己念小学堂时候的张老师。他身后还有两个老汉,其中一个是个光头。他们手里没有拿着电棒子,倒是闹着一根火把。火把呼呼朝上的火苗,照着那个光头的脑袋,泛着的光很足。进成看着这个还没有他高的光头老汉,发现他头顶上居然还长着个肉疙瘩。这个肉疙瘩看起来软软的,泛着光摆来摆去。惹得进成就想笑,要是平时,他肯定捂住嘴了。眼下手都占着,就愣是没捂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惹得那个光头瞪了他好几眼,不过老头倒是没有发作。张老师告诉进成,派去叫他们的人还在八道沟等着栓成从县上回来呢,他们本来也是要等着一搭来的,可是眼看天也黑了,就决定先来。一道儿上说急急往前走,可是白五说什么看这类日怪事要碰对时辰。连道儿上走是在什么时辰都有讲究,张老师觉得像是有些胡说八道,可是又怕是真的有什么说道,所以也没敢。三个人闹着火把不紧不慢走着,直到遇上进成。
张老师说,这两人一个是原来乡上卫生院的温二,这个光头是他的亲家白五。道话的人寻不到栓成,就去寻了张老师。张老师去医院寻人的时候,医院的人们听说是官庄的秦家,都没有人愿意去。倒是遇上到供销社买吃喝的温二了,温二说他能去,而且还能叫个厉害人去给看看。
原来温二说的厉害人就是他亲家,从高垴来看闺女的白五。白五一听说这事,想也没想就说愿意来。至于本来是张罗着黑夜喝酒来着,也改主意了。把吃喝往口袋里头一装,背着就来了,白五说可以在官庄吃喝嘛。进成心说真是两个老吃饱蹲,两个口袋里头都满满的,这得有多少吃的啊。这到底是来吃喝耍来了,还是打帮来了。
白五这人的眼挺尖,进成就多看了他跟温二背上的口袋几眼,就猜到了进成在想什么。他笑着说,一个口袋里头是好吃的,另外一个里头是好家伙事儿,我白五出门,就是不带吃喝,也要带着我这套好东西。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我身上的本事,就是走到外国,我也能寻到饭吃。
进成心说这该不是个靠吹牛逼混饭吃的主吧。他嘴上没说,只是说来了就好,多亏了你们什么的。倒是温二跟白五说,五哥,咱们到了先吃喝还是先做营生?白五说,看时辰。
进成不懂什么时辰不时辰的,反正都是黑夜了。回到家里,进成把娘搁在窑里,把爹又背到了西房里。把煤油灯捻子挑的高些,好叫白五他们看的机明些。白五看着炕上连人带东西差不多摆满了,叫进成给寻张桌子。进成愣住没动,白五说放吃的不用桌子吗?进成心说这个老头看来还是要先吃了。
一边是爹跟二哥没有醒过来,一边是白五跟温二香汤辣水的吃,进成在门口等着,肚子里头也开始咕咕叫唤了。张老师在门口跟村里人站着说话。温二过来了说,小后生吃些吧,说着递给他个夹着肉的烧饼,说着急也得吃呀。一阵还要有营生做,吃上些才有劲儿。进成不知道还有什么营生,不过是真饿了。结果没有看清楚烧饼里头夹着的是什么肉,两口就下去多半个。没想着捏住了,这些眼泪都出来了。在往窑里走去喝水的时候,进成悄悄哭了。头一回感觉见一家人都得靠他一个人,实在是害怕还心里不好活。
抹抹眼泪,喝水把饼带了下去。装着没事样回到了西房,温二问说还要不要了,进成说行了,圪蹴在了门口,等两个老汉吃喝完。背后的温二跟白五说,五哥。六儿不是就待见文化人吗,你看这个后生怎么样。白五说六儿没那个命,她待见人家还得人家待见她呢。温二说六儿长的又很待见,实在是我家里没有年岁合适的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