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徐府,难得的冬日暖阳,水榭内,徐阶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面前支着钓竿,鱼漂轻轻抖动,然后猛的沉了下去,他却闭着眼睛,并无任何反应。
哑仆静静的背手站在他的身后,对此无动于衷,好像木雕石塑一般。
远处岸上一名华服老者领着一名中年人匆匆赶来,上了回廊后脚步便慢了下来,待走到七八米后站定,望着徐阶和哑仆不发一言,恭恭敬敬的等待着,仿佛只要徐阶不发话,他俩就能这么等上三天三宿也没怨言似的。
时间如水,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阶好像做了个噩梦,身体突然轻颤了一下,睁开眼睛,弯腰提起钓竿,有些懊丧的嘟囔了一句:“特么的,又被偷吃了。”说着将手中钓竿向后一挥,哑仆终于动了,上前接过来,从旁边的小竹篓里取出一小团鱼食上在钓钩上,然后轻轻一甩,丝线带着钓钩和鱼漂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于水面,一圈圈涟漪四下荡去。
将鱼竿支好,他重新退回到徐阶身后,再次恢复从前的姿势,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
“老爷,徐老爷来了。”管家徐庆州轻声说道,好像怕吓着徐阶似的。
“文晖来啦,坐吧。”徐阶扫了一眼中年人,叫着他的字道,边说边挥了挥手,于是徐庆州便躬身退了下去。
文晖是徐斌的字,他恭恭敬敬的坐到徐阶旁边的马扎上,双手垂着,腰板儿挺直,怎么看也不像是堂堂的松江知府,倒像是听先生讲课的好好学生。
“不在府衙待着,怎么跑到老夫这儿来了?”徐阶起身挪了挪椅子,由侧对徐斌,变成了正对着。
“这不是有日子没来给叔叔请安了嘛,正好衙门今天没啥事儿,正好过来看看叔叔。”徐斌笑道。
徐阶佯怒:“少跟老夫绕弯子,快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说完赶紧滚,省的耽误老夫钓鱼。”
徐斌嘿嘿一笑,说道:“小侄好歹也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员了呢,叔叔就不能给小侄留点面子嘛。”
“哟,都是四品大员了呐,行啊,我的太尊大老爷,你来找草民有何公干啊?”徐阶用揶揄的语气笑道,却并非讥讽,只不过是叔侄间的玩笑而已。
“叔叔——”徐斌拉长声音叫了一声,以示不满,这才正容说到了正题:“金陵来信儿了,三哥刚刚把新买的小瀛州送给张佑了,看来柳传芳的事儿确实把三哥吓到了,底下弟兄们都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三哥会靠向张佑那边儿……叔叔,这事儿您得拿个主意,不行把三哥叫回来说说他吧。”
徐阶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轻轻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再看看吧,他也老大不小了……崇明那边有信儿了么?”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徐斌不好再接着往徐珍头上说,道:“有信儿了,已经开工了,戚元敬手里有太后娘娘的懿旨,王华也拿他没办法,根本就无从挡起。”
王华是崇明知县,至于太后懿旨,朝中大臣大多反对兴建水师,朱翊钧自然不愿意跟大家伙儿对着干,便求了李太后,对外的名义仍旧是造船厂,只为出海贸易——太后有宝和店的皇家生意,再想涉足海外贸易的话,就算有人腹诽,明面儿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政治其实就是如此,彼此其实全都心知肚明,表面上,却仍旧需要蒙上一块纱巾遮羞。
“出海贸易,绝对不能让皇家染指!”说这句话的时候,垂垂老朽的徐阶仿佛突然恢复了活力,眼内凶光四射,犹如一头护犊的凶兽。不过这种表情一闪即逝,很快,他便重新萎靡了下去,靠在太师椅上,再次恢复成了那个土埋脖子的垂垂老者,有些虚弱的说道:
“活人不能拿尿憋死,官面上挡不了可以想别的办法嘛。“
“叔叔的意思……再放一把火?”
“傻!你真以为小狐狸不知道谁放的火么?戚继光为什么会到杭州当总兵?这可不是今上无心之举,相反,根本就是暗藏深意,老夫敢保证,只要造船厂再出差错,戚继光就敢带兵平了我徐家。”
说到这里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是给老夫的一个警告啊,不过,他也太小瞧老夫了……小狐狸不是一直鼓吹民心如水,编着方法的收买民心么,不知道若是造船厂和当地百姓起了冲突,死上十个八个百姓,他的造船厂还开不开的下去?”
徐斌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妙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徐阶白他一眼:“滚!”
张佑这两天基本上不在邢府待着,早出晚归,不是在幽兰馆就是四处转悠着找地方,他实在是受够邢尚智那幽怨的眼神了,也不想看到红杏那婀娜的身影,憋着一口“恶气”,非在年前搬出邢府不可。
这一天,他又早早的出了门,李妍忍不住说道:“红杏长的也不错嘛,你不是就喜欢岁数大点儿的么,干脆就借种给她算了,何必这么抗拒呢?”
“你不懂,我若真的应了,日后还怎么跟老邢相处啊?打从我认识老邢之前,那厮可是就已经跟红杏相好多年了,借种倒是简单,不过我费点体力,日后呢,每次见到孩子,老邢肯定会联想到我跟红杏那啥,还兄弟,肯定得成仇人,我出力不讨好,何必自讨苦吃呢?”
“呸,光是费点体力么?我就不信你不想和红杏……其实我感觉红杏好像也挺喜欢你……”
“那就更不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真要借种给她,万一她食髓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