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以黑石炭为首,此人乃是土蛮义父,生性狡诈,击退他们的进攻之后,本来应坚守辽阳,等待援军,副总兵曹大人却一意孤行,派末将等率军追击,末将等不敢违抗将领,只能依令而行,追至太子河一带,果然遭到了伏击,队伍被土雷炸散,马匹受惊,自相践踏者无数,末将的亲兵,就是被自己的战马掀在地上,被马蹄子活活踩死的……”
随着叙述,陈鹏的眼睛红肿起来,双拳紧握,虎目泛光。不光朱翊钧,余有丁王国光,就连张四维,听到此等惨况,也变了颜色。
叙述继续,没有人打断陈鹏,一直听他讲到辗转入京,还来不及回家,就被何忠发现,最后幸得张佑出手相救时,朱翊钧终于重重的拍了龙案一下,兀自不解气,一脚将其蹬翻,高声怒道:“好一帮胆大包天串通一气的混蛋,李文进,速速派人把那何忠给朕抓起来,朕要亲自问问,到底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们被吓的浑身发抖,纷纷跪倒。
“陛下息怒!”张四维等人也坐不住了,齐齐跪倒在朱翊钧的面前。
朱翊钧胖乎乎的脸蛋儿涨的通红,咬着细碎的白牙,喝道:“息怒息怒,怎么息怒?若非张佑救下陈鹏,此等浴血沙场百战还生的汉子,是不是就得沦为掩盖谎言的牺牲品?明明是打了败仗,那些人居然敢颠倒黑白,变大败为大胜,他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息怒,臣之愚见,适才所说,不过陈将军一面之词,不是臣信不过陈将军,实在是听陈将军适才所述,发现他逃脱之后,并未回辽阳,而是直接回了京师,战果究竟如何,也是道听途说,并未确认。另外,杀人灭口的事,其实也是他的猜测……”
余有丁说道,语气四平八稳,不疾不徐,还真有一副“坐而论道,佐理阴阳”的辅臣派头,陈鹏却被他这番话气的脸色发青,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余阁老这话末将不爱听,合着依阁老的意思,末将刚才说的,都是瞎编的呗?”
“我可没那意思,我的意思,是要陛下在事情没有彻查清楚之前,不要急着发怒,气坏了身子。”余有丁也不着恼,不紧不慢的顶了回来。
陈鹏还要再说,张四维扫他一眼,抢先说道:“陈将军不要着急嘛,余大人身为内阁辅臣,分析事情,是他的本分,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本官也有些疑惑,据你适才所言,你部是中了敌军的埋伏,麾下将士,战死无数。你也说黑石炭生性狡诈,为何没有事先派出斥候?另外,那么多人战死,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股无形的杀气随着他最后的问题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朱翊钧一凛,是啊,人都死了,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报捷折子里,并未讳言战死的人数,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大胜反而成了大败?到底谁在撒谎呢?
读书人最可怕的地方就体现在这里了,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能把活的说成死的,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张佑是相信陈鹏的,他一直在偷眼观察朱翊钧,见他好像有被张四维说动的迹象,顿时着急起来,脑子飞转,准备措辞反驳。
谁知,他刚要开口,陈鹏突然站了起来,登时把他吓了一跳,到嘴边儿的话居然被吓了回去。
“大胆陈鹏,陛下让你起来了么?”张四维怒道,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抹喜色。
朱翊钧附和:“没错,朕并未让你起身,陈将军,你要做什么?”
陈鹏愤然说道:“陛下恕罪,张阁老不是怀疑微臣贪生怕死么?微臣是想让他看看,微臣是怎么活下来的!”说着话,他突然双手抓住自己的胸襟,撕拉一声,连布甲带衣服,被他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顺着这个口子,他又撕拽两下,很快,整个上身就全都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因为他此番有些失宜的动作,而是因为他身上的伤疤。
他的身上布满了伤疤,胸*前后背,新伤落旧伤,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形状各异,不下数十个。其中最吓人的是一道刀疤,从左肋直到右腹,长达一尺,黑紫黑紫的,如同一条长长的蜈蚣爬在他的肚子上。后背肩胛骨下也有一个鸡蛋大下的伤疤,隆起于皮肤表面,紫红紫红的,远远望去,犹如独眼兽的大眼,猩红可怖。
宫女们惊呼着捂住了眼睛,李文进也别过了脑袋,不忍再看。
贪生怕死?
这明明就是一位浴血疆场,铁打一般的汉子!
张佑的心好像被人突然用力攥了一把,呼吸急*促起来,疾走几步走到陈鹏旁边,指点着他身上的伤疤,冷笑着质问张四维:“张大人,您不是怀疑陈将军贪生怕死么?看看他这些伤疤,他要贪生怕死,世间还有勇者?”
“这……”张四维也被震撼到了,他不过是个文人,什么时候见过如此铁汉,这还是人么?这么多伤,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突然对方才的话感到了一丝愧疚,这可是保疆卫国险死还生的英雄啊,就因为某些人的利益,就要牺牲他?
“让张阁老猜着了,末将这次还真没受什么重伤,不过是被马蹄踩了一下,喏,就是这里,”陈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片青紫,他突然笑了一下,有点狰狞,又有点激动,隐隐的,还有些伤感:“为什么只被踩了一下呢?因为其余的蹄子,都被我的亲兵们替我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