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抬嫁妆的队伍从城北李家一路吹打来到宝瓶胡同。
三十六台嫁妆绑着大红团缎,书画文墨、瓷瓶笔砚,及一应常有物件均装得满满当当。
“听说新娘子是位状元郎的妹妹。”
“瞧这嫁妆,看着便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那可不?陈阁老家选媳妇,若非是那才情家学均为千里挑一的,如何能入得小程将军的眼?听说这小程将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我家兄弟在京畿卫担职,曾随小程将军一同出巡祭天,听说他何止是脾气不好,那简直是个煞主儿……”
便有人听后为新娘啧啧感叹。
砰!
八味楼重重摔在椽木上,隔断了临街窗外刺目的喜红与热闹送妆队。
淳明面色青白坐在桌案后,浑身轻颤,紧紧交握的双手指节发白。
那李家无权无势寒酸清贫,李寐不过区区一个状元,说贬就贬了……他李寐的妹妹算是个什么东西!
程家竟这般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公主,”常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哄道,“这些寒酸嫁妆也没什么可瞧的,咱不如回宫罢……”
哐啷!
淳明忽得将桌上茶碗扫落在地,立时溅起一地碎瓷,吓得常公公忙闪身为她遮挡,生怕有碎瓷划伤了淳明。
淳明胸口起伏不定,猛地一下推开常公公,尖声怒喝道:
“滚!都给我滚!一个个只会说些废话,养你们何用!”
常公公不敢还嘴,白胖的脸上竟然沁出汗来。
他转头望向坐在桌案另一头安静饮茶的容潜,苦着脸求助:
“世子……”
容潜面容半隐窗格后,神色极淡斟着茶,对常公公的求助置若罔闻。
常公公不由在心头暗暗抱怨。
淳明知道程时定下婚事后便百般打听,得知程时的婚事是程家长辈定下的,又得知李家门庭式微,便整日闹着要苏皇后将婚事给搅黄了。
苏皇后如今焦头烂额,哪里会在这种时候去得罪程原恩,可又怕淳明不管不顾闹出大动静来,便只能又哄又骗地拖着瞒着。
淳明为此事闹了已有月余,宫中早已流言四起。
也不知谁将程时大婚的消息递到了淳明处,她整个人差点气疯,立时跑去找苏皇后道是要亲眼见了才死心,若不然她就闹去昭和帝处。
苏皇后知道她当真干得出这种事,怕如今会更惹昭和帝嫌,几番权衡下只得无奈同意淳明出宫,却托了容潜看住她,万不可让她生出事端来。
然而看容潜这袖手旁观的态度,不过是应付皇后所托罢了。
常公公心中哀嚎连连,只能又转头去哄淳明。
谁知他还没开口,却见淳明忽然倾过身一下夺走容潜面前茶碗。
“本宫问你,你与程节懋一同当差,他可是对家中这般安排也不满意!”她盯着容潜,声色皆厉,“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要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
淳明始终认为程时那样骄傲,连自己都不大放在眼里,自然更容不下其他女子。
所有一切安排都是因为程原恩夫妇的私心,这教她如何能甘心!
淳明死死盯着容潜,企盼能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却全然忘了面前这个人也是从未将她放在眼中的。
只见容潜伸手推开窗格,目光投向渐渐远行的送妆队。
“程节懋若不愿意,谁能逼他?”
冷淡平缓的话语就如一枚尖针狠狠扎在淳明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白如冬雪。
是啊,程时那样的脾气,岂肯任由别人做主自己终身大事?
他是愿意的……淳明只觉一股气直冲脑门,冲得她天旋地转。
“去程家!”
她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常公公直吓得魂都要飞了,拦又不敢拦,一叠的颤声道:
“公主三思啊!您可记得出宫前娘娘千万交代不可生事……”
淳明此时脑仁发涨眼眶发酸,只感到莫大的屈辱与心酸,哪还有理智去管苏皇后交代过什么。
“本宫要去找他当面问清……啊!”
话音戛然而止,淳明的胳膊被人猛地用力拽住。
淳明回过头,一下对上了容潜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放肆!”她大怒,扬起手便朝容潜挥过去。
胳膊上立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淳明只觉得骨头要被捏碎了一般。
她面色惨白整个人都软下身来,眼中立时涌上一片水汽,却狠狠瞪着容潜不肯屈服。
容潜看着她冷声道:
“我既应诺,你便不许生事。”
常公公只觉腿肚子打颤,几乎要昏过去——除了程时,容潜是第二个胆敢这般冒犯淳明的人。
但他很清楚容潜如今在苏皇后心中的分量,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容潜。
“世子爷……您、您先放开公主……”
“你胆敢这样对本宫!本宫定要让母后夺你爵位贬为庶人!”淳明气红了眼嘶声怒骂。
容潜不想再陪淳明浪费时间,更不会让淳明去破坏程曦今日的好心情。
他直接拖着淳明走出雅间,吩咐常公公道:
“备车,送公主回宫。”
淳明气怒攻心眼前发黑,却怎么都挣不开容潜的钳制,终于掉下眼泪来。
一旦回宫,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淳明这辈子第一回露出软弱之色:
“本宫要去问清楚……放开……”她眼看马车在眼前,不由失声哭骂,“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