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部队抵达了阿卡孜达坂下,明天要翻越两座达坂。最高海拔将达到五千米左右。
杨越下车的时候,还抬头观察了这个在维语中形容为“猴子都爬不过去的山”,海拔不算高,但地形之险要是别的达坂所不能企及的。事实上,第二天盘山而上的时候,路况的确如记忆中的那样,悬崖更深,峭壁更高,坡度一直都保持在十五度左右,简易的砂砾公路道路狭窄,一侧挨着山体,另一侧完全没有防护,每隔数百米都有一个汇车平台。但是山上已经有警调连的负责封锁,并没有地方车辆。军区汽车团的运输车辆他们拦不住,他们从山上下来,一辆一辆地停在汇车台上,等待大部队通过。
卡车在这样的山路上越行越慢,龟速向前,汽车兵们站在自己的车边,向开进高山深处的十六师士兵打招呼。张朝封拿了个黄桃罐头,扔给了汇车台上的卡车司机,那哥们伸着大拇指,高喊“亚克西”。
爬上了坡顶,车队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下一个达坂而去。上了阿卡孜之后,路面变得平缓,偌大的戈壁滩被四周环绕的雪山包围,蜿蜒在路面上的车队犹如一条长龙,在山和山之间盘桓前进。
杨越的耳膜鼓得厉害,听什么都觉得有回音,他捏着鼻子往耳朵里灌气,才慢慢地恢复了听觉,一下子从两千米跃升至三千米,气压下降地厉害。
冷空气是越来越浓,吹进来的风再也感受不到山下丁点的温暖,杨越裹紧了棉大衣,看对面的张朝封睡得跟猪一样。
其他人也在揉耳朵,杨越教过他们平衡耳内压力的方法,但实际上能领会的不多,郭廖拿着杨越的随身听在听嗨歌,没什么反应,郑书丛一脸要哭的表情,一直在喊耳朵聋了。杨越从挎包里掏出来几条口香糖,分给了大家。
这些口香糖是昨天晚上在阿卡孜达坂下的商店里买的,山外卖一块五,山里卖两块,杨越买了一盒十条,卖东西的小姑娘打了个折,算十八块拿走。
“嚼,不要停!”杨越在巨大的噪音中指着自己的嘴,“再往前还有个更高的达坂,耳朵会更难受,嘴保持张开,多活动颌关节,对你们的耳朵有好处。”
郑书丛和季永春连忙点头。
达坂上本没有路,走的车多了,路也就出来了。空旷的荒野没有生命,连野草都不曾有出现过的迹象,远处的山峰雪线下,黑灰色的岩石嶙峋,面目狰狞。卡车在路上飞驰颠簸,车里的人屁股都快要裂开,杨越把自己的携行包垫在底下,才感觉到了一丝舒适。
车队停在麻扎达坂下,张朝封被杨越拍醒,八个人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一字排开,和成千的师直部队士兵一起开始放水,那涓涓的细流汇成了小溪,泛着黄色的泡沫潺潺地望山下流去。牛再栓腰上别着个塑料小号,一边来回走,一边宣传。
“马上要上五千米的达坂,坡道比较长,两千四百个回头弯,各班驾驶员注意车辆状态,各班长看紧自己的弟兄,出现高原反应及时汇报。来,试验一下对讲机。”
“一班好……”
“二班好……”
杨越从屁股后面把对讲机拿出来,“三班好。”
然后抖了抖自己的兄弟,拉上裤链,浑身打了个冷战。郭廖大声问道:“你们知道维语中麻扎是啥意思吗?”
张朝封回应,“看这山,高得连太阳都遮住了,几千个回头弯,跟麻花似的。那不就是麻花扎的路,简称麻扎么!”
“调皮!”杨越笑道:“你个疆北人,简单的维语都不知道吗?”
“知道!”张朝封哈哈道:“我就是调侃一下气氛嘛,这一路上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吓傻了吧!我跟你们讲,麻扎的意思就是坟堆。修公路的时候,工程队的不知道把这里取个什么名字好,看见旁边有两座坟,灵机一动,就叫坟墓达坂。施工队里的汉族同志不干了,取个什么卵名字,一点都不吉利,还是旁边的维族弟兄说,叫麻扎吧。队里的人都是一帮文盲,哪晓得麻扎是什么,一听,得了,反正鬼知道什么是麻扎,就这个吧。”
“神特么文盲……”杨越和郭廖哈哈大笑,张朝封一板一眼,搞得跟真的一样。
但是他们今天的欢乐已经到此为止,上了麻扎达坂,海拔陡升五千三,山腰上的云彩变成了雾气缭绕,盘山公路能见度十分低,前一段时间下过了雪,砂砾路上泥泞一片,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车轮带起冰冷的湿泥拍打在车体上,“哔啵哔啵”地响。欧阳山和季永春出现了轻微的高原反应,躺在车里随着车辆的颠簸翻来覆去。杨越也觉得有些眩晕,呼吸跟不上来。
他把自己放平,做深呼吸。
耳外的气压越来越低,耳膜鼓胀地厉害,杨越打开车帘子,张着嘴大吼一声,顿时一阵冰雹砸在了他的脸上。
“有撒想不开的?”张朝封问。
“啥?”
“我问你,有撒想不开的,非要挨一顿冰雹?想跳车吗?”
“耳朵疼!”杨越往自己的耳朵里灌风,然后用手拍了拍,才感觉好了那么一点。
欧阳山翻身坐了起来,“不行了,我头好疼。杨越,我们到哪了?”
杨越伸出头,发现汽车已经到了山顶,“上山顶了,马上要下山,你坚持一下,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三十里营房。那边的海拔低,才三千多米。”
话音未落,卡车突然向前猛地一冲,加起了速度。驾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