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试图把手杖拿得更近一些——此时此刻,那微弱的一点光于他而言如此珍贵,珍贵得他只想团起身体,把它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
可他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更别提做出任何动作。
一番徒劳的努力之后,他放弃了。然而在他转移了注意力的这片刻之间,眼前遮蔽一些的黑雾却似乎渐渐消散开来,变成淡淡的一层黑纱,被风吹拂般抖动。
黑纱之外,他看见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奇妙得难以形容。上一刻它是一片血红的旷野,铺满大地的分不清是红色的植物还是砂砾……抑或真的是血;下一刻白生生的石山拔地而起,像某种远古巨兽的骨骼般直刺天空,石山间一条黑色的河流深不见底,蜿蜒流向远方,仿佛将整个世界劈成两半。他被狂风裹挟着一掠而过……又或者整个世界被拉扯着在他眼前一掠而过。他看着它变幻不停,就像尼亚所形容的那样,偶尔,它甚至美丽得犹如传说中的圣殿,有绿色的森林和繁花盛开的田野……然而徘徊其中的,是只会被人们形容为“怪物”的种种生物。
他看见披着黑色骨甲的爬虫成群结队,蚂蚁般来来回回,长长的脖子上却长着犹如人类的头颅,五官分明的脸在某一刻像是察觉了什么,突然齐齐地转向他,只有眼白的瞳孔看得他毛骨悚然;他甚至看见了曾在卡斯丹森林里所见过的那种奇怪的“野猪”,它们像狼群一样奔跑追逐,捕食着猎物……他所见的一切生物,似乎唯一的目的便是捕食,哪怕能吞噬只有自己身边的同类。
然而他在那永恒的变幻里看见某些不变的东西,像一颗又一颗巨大的灰色珍珠镶嵌在大地之上,珍珠之中,更加高等的恶魔行走于犹如尼奥城一样繁华的街道之上,抬头向他投来诧异而愤怒的视线,像无端被偷窥的隐居者。
他疾速飞过,不知道它们是否会敲响警告的钟声,追捕他这不请自来的侵入者。他也无力思考,为何他会连它们脸上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像是场梦……而他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终于,他在这个世界的边缘看见那堵无尽的高墙——虚无之墙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停下来,看着墙壁中纠结缠绕的灵魂,本该满心恐惧和厌恶,却意外地冷静异常。
他在那看似混乱的堆砌里窥见一丝丝灰暗的光线,蛛网般密密麻麻……可他也看见一处又一处的残破,最纯粹的黑从其中缓缓侵入,又消失不见。
如果这堵灵魂之墙所阻拦的真是虚无之海的侵蚀……那么显然,它已经即将溃散。
他茫然回望,在片刻的恍惚之后,骤然发现,在他以为会永远不停变幻的大地之上,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
如果他不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发现——那是具骨骸,比传说中的巨人更大,大得占满整个大地,仿佛这个世界便耸立在它的尸体之上。它的轮廓像人……又不像人,人不会有翅膀,更不会有四条手臂……或更多。
它甚至并未完全腐烂。暴露于地面的半是骨骼,半是血肉,而它的骨骼便是高山,它仍在流淌的血液便是河流……
埃德骤然一惊——它还……活着?
这念头比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更令人恐惧,可那是事实——他看见它巨大的、半腐的眼珠微微一动,将他摄入了眼中。
那是只纯黑的眼睛,本该死气沉沉,冰冷邪恶……可它是温暖的,像星光下黑色的大海,沉默宽广,宁静无边,倒映着无数星辰闪烁……孕育着无数生命。
埃德怔怔地看着,忽然间心中一恸,莫名地流下泪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得更近——他也果然便靠得更近,近得似乎俯身便能沉入其中……
然而它听见巨龙的怒吼,焦躁的、愤怒的、熟悉的……如雷鸣般隐隐响在天空。
他第一次抬头,看见这个世界的天空。黑雾如火焰般狂乱地飞舞,纠结成云,遮蔽而来阳光——如果这个世界也有阳光的话。
原来地狱的火焰燃在天上,而非地面。
——而他不能留在这里。
这点认知像根针一样扎进他意识深处,让他终于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身体,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停留下去。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并没有手杖,却实实在在地有一点微光,始终陪伴着他……保护着他。
在他的注视之中,那点微光渐渐显出隐约的形体,看不清脸,但有长长的灰发垂泻而下,宽大的白袍下像是根本没有身体,风一吹便会飘走……
就像银牙矿坑里即使迷失了方向也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在他前方的,那个半精灵牧师的背影。
.
真实的阳光再次刺入双眼时,埃德感觉到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仿佛狂风肆掠后的狼藉。
原本精巧的花园被践踏得一塌糊涂,拦腰而断的大树压在被踩成碎片的玫瑰上——那被冰冻的玫瑰即使碎了也如宝石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白色巨龙的鳞片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在疾速运动时它更像一道闪电,闪得埃德头晕眼花,而与之相比,安克兰则像一缕影子……一片薄纱,他在冰龙攻击时带起的风里飘来飘去,即使明知这只会让它更加愤怒。
他分明有更多方法来阻止一条龙的攻击,而不是像这样……像逗一条狗。
埃德默默地看了一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