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秋转瞬即逝。当卡斯丹森林落下第一片发黄的叶子,呼吸间便有了风从巨人之脊的雪峰上带来的寒意,从鼻间直侵入心底。
一场小雨之后,位于希德尼盆地的耐瑟斯神殿,在广场上升起了巨大的篝火。
那篝火是奇异的,它凭空而起,不需要耗费一点木柴,却始终明亮而灼热,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这必然是神明赐予的火焰——所有人都如此相信。
曾一度封闭的神殿迎来了更汹涌的人潮。里塞克·布林不得不安排人手守护在篝火周围,以免有人被挤进火中。
但很快,他得到了不同的命令。
“……把人撤走?”
他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科帕斯,“可是,那很危险……”
“他们会学会畏惧……或学会无畏。”
牧师淡淡地扔给他这样的回答。
听懂那句话的一瞬,里塞克及时地低头,用足够恭敬的态度掩饰了油然而生的恐惧。
无论如何,他不能违抗。
守卫撤走的那一刻人群便兴奋起来,祈祷、尖叫甚至痛哭声比之前更加高亢……和疯狂,它们交织在一起,凶猛地刺进耳膜,突然间,里塞克想起的是亡灵直刺灵魂的尖啸。
他仓皇后退,差点绊倒在台阶上。
怀着某种预感,他逃一般返回了大厅。
大厅里的人要少得多——与真正的,神所赐予的奇迹之火相比,岩石雕琢出的神像都似乎黯然失色。
预料之中的结果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神殿外的声浪忽然扬得更高,有人匆匆奔了进来,冲到他身边,近乎茫然的眼神和异常亢奋的语调形成某种强烈而怪异的对比。
“有人扑进火里了。”那套着满身盔甲,连面目都看不清的骑士这样告诉他,年轻的声音还带着尚未来得及改变的乡音,“然后消失了……就一眨眼……”
里塞克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的。
他知道那火焰有怎样可怕的温度……转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化成灰烬,随风而散,留不下半点痕迹。
就像斯科特所操纵的火焰……可斯科特手中的火,绝不会用来夺走无辜者的生命。
“你害怕吗?”
科帕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近来少有的温和,却让里塞克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迅速用躬身避开了回答,仿佛那问题并不是问他。他身边那年轻的骑士亦摘下头盔,笨拙地行礼,大厅里的信徒伏跪在地,牧师却只是缓步走过。
“听。”他说,声音极轻,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并不害怕。”
是的,神殿外爆发出的分明是欢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奇迹……仿佛正创造奇迹。
里塞克知道他该说点什么,但他的喉咙僵硬发紧,挤不出一点声音。
在他的沉默之中,那年轻的骑士却急切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在兴奋中发抖:“我也……我也不会害怕。他没死……他没死,是吗?”
“生或死,有那么重要吗?”牧师微笑着反问。
骑士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又拼命摇头。
“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接近神。”牧师抬头抚过骑士汗湿的短发,“你也会找到你的道路。”
年轻人满脸通红,激动得几乎忘记呼吸。视线掠过那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孔,里塞克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的自己。
他也曾经满怀崇敬地聆听过牧师的教诲,将每一句话都奉为真理,但当他站到了更高的位置,却并没有更接近他所仰望过的光明。
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渐渐只剩了黑暗?
“你害怕吗?”
逃不开的问题响在耳边。
“……是的。”他回答,不再试图掩饰那必然被发现的恐惧。
科帕斯低低地笑着。
“恐惧也一样是好的。”他说,“……别忘了它。”
如果在看清了真相之后再也找不回信仰带来的狂热,“恐惧”也一样能成为驱使他前行的力量。
科帕斯离去之后,里塞克仍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急促的心跳渐渐沉进冰冷的水底,绝望比惊惶更令人疲惫。他抬起头,看见神像棱角分明的面孔,下沉的嘴角严肃又冷漠。
——可与这雕像酷似的人眼中,再冷时也是有光的。
他恍惚想起,那才是……他曾经无所畏惧地想要追随的东西。
.
自北而来的风摇落一路秋叶,到达斯顿布奇时仿佛已筋疲力尽。它吹不进那高耸的城墙——凝滞的空气里仍残留着夏末的湿热与沉闷。
喷泉潺潺的水声从未如此清晰,空旷的街道静寂无人。即便是仍留在这座被诅咒的城市里的人,大多也更愿意关紧了大门,躲在自己的家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灾难……祈祷着自己因为无足轻重而能幸免于难。
茉伊拉站在城堡最高处的庭院里,茫然远眺。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她总嘈杂而充满活力的声音,隐隐约约带到她耳边。
并不动听,但能让她安心……那听起来就像这座城市的呼吸。
可现在,那呼吸已弱不可闻。她将远离这座她曾拼死也不愿放弃的城市……她已经竭尽了全力,却似乎毫无意义。
她怔怔地站了很久,直到伊妮德,唯一还坚持留在她身边的侍女,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漠然回头。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惊慌……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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