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民人潮如同退潮一般撤退后,苏宏图长长出了一口气。撇开老营不算,流民的主力单兵素质一般,那些充任炮灰的流民更是不堪一击,可是架不住人多啊,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和州城内除了朱大典带来的一千标营步兵和一千五百骑兵,官兵和民勇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人,和五六万流民比起来相差太过悬殊。虽然中间出了一些状况,但是总算有惊无险地击退了对方的进攻,保住城池不失。
不过他没有放松警惕,流民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必须布置好防卫措施。他就地召集北门的守城官兵和民勇,大声下令:“流寇虽退,但是随时会来攻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城墙上必须十二个时辰保持有人值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灯笼、火把彻夜不熄,每个垛口保留一个人,夜间按更轮替,一有动静,鸣锣为号。”安排了北门的守备后,他又匆匆赶往西门布置,四个方向都要面面俱到,不能给流寇可乘之机。
被安排值守的都是本地官兵和民勇,标营的士兵作为守城的主力军撤下去休息,以保持体力。这个决定本无可厚非,可是官兵中还是有人不满,偷偷发起了牢骚。
等苏宏图和士兵们走远后,一名把总朝着他的背影偷偷吐了口唾沫,愤愤不平地说:“瞧他那遮鼓劲(安徽话,装模作样),洋唬什么(得意什么)?一个外来户,能蹦跶几天,在这装大尾巴狼。凭什么让咱们值夜,他们睡觉?”
一个民勇畏畏缩缩说了一句:“军爷,话不能这么说,他们不是打跑了流寇吗……”
把总闻言大怒,一脚把这个民勇踹了个四脚朝天,叱骂道:“有你说话的份吗?就你明白,感情打流寇我们都白忙活了,全都是这些外来户的功劳了?”
正待上前踩几脚泄愤,旁边的兵丁拉住了他,劝道:“那标营千总还没走远呢,别把动静弄大了,让人听见。谁让他们是巡抚标营的兵呢?背靠巡抚这棵大树好乘凉啊……”
听见这话,把总才收住了脚,啐了民勇一口:“滚远点,别让我看见,要不踹死你个杂花(不中用的东西)!”
民勇爬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地跑远了。
苏宏图自然不知道当地官兵在背后的议论,他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在天黑之前把所有的城门和城墙都安置了值守和巡夜的人手,确保不留死角,然后回到营地,匆匆扒了几口饭,倒头就睡。明日肯定还有一场恶战,得养好精神,只希望流寇不会夜晚来偷袭就好,让自己睡个囫囵觉。
夜幕降临,无边的黑暗笼罩住了整个和州城,除了昏暗的火把照耀着城墙脚下若隐若现的尸体之外,白日惨烈的战斗痕迹都消失在夜色中。
亥时三刻,正是人们入睡的时候,夜深人静,北门城下忽然有人声响起,值守的官兵警觉地趴在城墙上往下张望,莫不是流寇夜袭吧?
一群衣着鲜明的人靠近了城墙,虽然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守军还是紧张地喝止:“城下何人?莫再靠近,否则一箭射杀!”
为首一人双手合拢成喇叭状,朝城上喊话:“各位军爷,我是和州城内王举人府上的长随,前几日被老爷派往滁州办事,今日才赶回来,没想到流寇围城,白日不敢靠近,只好趁着夜间悄悄过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放我们入城……”
守军呵斥道:“混账东西,先不说你身份真假,现在打仗呢,非常时期,你也知道流寇围城,怎么可能放你等入城?若你是细作,岂不是害了我们。”
那人赔笑道:“军爷,听我们说话就知道了,和州本乡本土的人,流寇都是陕北、河南人,不会咱们这儿的话。只要军爷行个方便,我这还有帮老爷办事的一百两银子,送给各位军爷喝茶……”
听说有银子拿,加上对方确实一口正宗的安徽话,守军有些迟疑起来。不过开门这事他们几个小兵不敢做主,便通知了北门今日当值的上官,正是白天发牢骚的那个把总。
把总睡眼朦胧地来到城墙上,骂骂咧咧地说:“什么事吵老子瞌睡?”
军士们把刚才的事一说,把总清醒了不少。他沉吟道:“王举人,可是城南福惠巷的王举人?喊话问问。”
便有人朝下喊话:“你们老爷可是城南福惠巷的王举人?”
那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把总想了想,对众人说:“这个王举人是知府衙门王推官的堂兄弟,总不好贸然得罪,要是城外四周无人,便行个方便,把这些人放进来就是。当然,他们要拿银子孝敬,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兄弟们尽管分了就是,我是一文钱都不要的。”
除了琼海军,大明几乎没有不欠饷的兵,和州城的驻军也不例外。军士们平日里手头就紧,难得有个发笔小财的机会,自然不想错过,既然当官的发了话,这银子不要白不要。当然,把总大人谦虚的话不能当真,他的那份不但要给,还要给最大份的。
“只是巡抚标营的千总交代了,开城门必须要他同意……”一名军士有些顾虑,开口说道。
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如果通知了苏宏图,城门肯定是不能开了,即将到手的银子也会飞了,这不是断大家伙的财路吗?
把总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标营这些人打完仗就要拍屁股走人,咱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得罪了王推官和王举人,对咱们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