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在这里站多久了,因为没有撑伞,雨水落了他遍身,湿紧贴着面颊,看起来格外狼狈不堪。
而那双暗红色的狭长凤眸,始终定定注视着马车。
连澈放下帘子,淡淡道:“绕道。”
沈妙言垂着眼帘,并未反驳。
车夫催着马车,正要掉头,君天澜沉声开口:“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连澈冷声:“我姐姐不想见你。”
君天澜缓步上前,哑声道:“这么多天,你躲在未央宫不肯见我,却愿意去见魏凌恒……沈嘉,在你心里,我甚至不如他吗?我为我过去做的混账事向你道歉,我不该把你锁在地牢,我不该迎娶薛宝璋气你,我不该把你独自扔在皇宫去北境打仗……但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初夏的天空,汇聚着重重乌云,雷声滚滚,大雨落得越急了。
沈妙言攥着裙摆,与君天澜隔着车帘,只低头不语。
“沈嘉!”君天澜伸手握住车门,因为激动,手背青筋暴起,五指深深抠进了木头,“你告诉我,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你才肯见我?!”
沈妙言抬眸盯着帘子,琥珀色瞳眸闪烁着倔强的光芒,“离开大魏,再不要纠缠我,我就原谅你。”
簌簌雨声中,她的声音冰冷薄凉,毫无感情。
君天澜一颗心沉到地狱,缓缓松开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车夫急忙掉转马车,离开了长街。
四周有路过的百姓轻声指指点点,向来冷静自持的年轻帝王,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掌劈断了街侧的百年梧桐。
沈妙言回到未央宫,早有宫婢把准备好的热姜汤端过来。
她嫌弃地望了眼,“我不喜喝这个,端走吧。”
话刚说完,魏涵缓步进来,沉声道:“必须喝。”
“我又没淋着雨……”沈妙言走过去扶住她,“外孙女身子健康得很,外祖母就不必担心了。”
“你这孩子,前段时间才过高烧,这么快就忘了?”魏涵不悦。
两人在软榻上坐了,旁边连澈捧过姜汤递给她,“姐姐还是听外祖母的话比较好。”
沈妙言接过,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喊外祖母要不要喊得这么顺口……
魏涵这才注意到连澈,“这位不是鬼市的沈公子吗?”
连澈向她行了一礼,“给外祖母请安。”
沈妙言连忙把两人结拜的事情说了一遍,魏涵笑着拉住他的衣袖仔细打量,“长得确实好,这下我倒是又多了个外孙!如今什么年纪了?”
“回外祖母话,已经十七岁了。”连澈笔直地站在原地,看起来玉树临风,很是英俊。
魏涵点点头,“十七岁也不小了,可有说亲?”
沈妙言挽着她的胳膊,笑眯眯道:“我前些时日想撮合他和柳家的小姐,无奈他看不上人家。外祖母若有合适的人,不妨与他说一说?”
连澈微恼,只低头不语。
魏涵想了想,随即笑道:“丞相的孙女儿,好似看中你了?”
“她娇蛮跋扈,并非我的良配!”连澈断言否决,“莫说我现在不想定亲,便是要定亲,也得是姐姐这般绝妙的姑娘!”
魏涵被他逗笑,拍了拍沈妙言的手背,“瞧瞧,人家说镇南王眼光高,如今这个,眼光也高的很啊!连澈啊,我可只有这一个宝贝外孙女,已经给了镇南王,莫非还能再给你变出一个?”
连澈想了想,在魏涵左侧坐了,抬眸望向沈妙言,笑得淡然,“那我便不娶了就是。”
沈妙言垂眸,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魏涵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不禁大笑出声,“不娶妻可不行,否则孤身一人多可怜,子嗣又该如何绵延呢?”
屋中正说着话,外面宫女进来禀报:“大长公主,张大人和柳小姐前来探望郡主。”
魏涵抬手:“快请进来。”
张晚梨与柳依依踏进来,行过礼后,魏涵与她们说了会儿子话,笑道:“本宫在这里,你们这些小丫头怕是有许多私房话不好说吗?本宫去看看园子里花儿,你们聊着。”
连澈立即起身,也一同离开。
柳依依羡慕道:“天诀姐姐,大长公主真的是很慈祥的人呢!”
沈妙言笑了笑,转向张晚梨,“一别经年,谏议大夫别来无恙。”
张晚梨身着官袍端坐桌边,挑眉笑道:“好郡主,你可别这般阴阳怪调与我说话,我听着,瘆得慌。当初还在楚国京城时,大家约莫都没有想到,那些贵女之中,最大造化的人是你。”
“从国公府小姐到罪臣之女,再到大周的乐阳郡主,继而一跃而成大周皇后……却又摇身一变,成了我大魏御奴坊的女奴,又一步步成为大都督的义女、圣上亲封的凤仪郡主、镇南王妃,啧啧,这般人生,不是传奇又是什么?”
张晚梨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我这算什么造化?”沈妙言抚了抚裙摆,“我倒只愿意做个深闺小姐,好好的嫁了人,不折腾这许多。”
张晚梨把她眉宇间的一抹愁容纳入眼底,又望向窗外犹带雨水的牡丹,轻声道:“大风大浪地过来,其中也不是没有快乐的。平稳一生,其中也不是没有烦恼的。”
沈妙言喝掉最后一口凉了的姜汤,“倒也是这个理儿。”
柳依依托腮,“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张晚梨笑着望向她,“你呀,好好做你的柳府大小姐,将来等着嫁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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