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顷刻寂静。
临街乐坊的笙乐骤停,院中纳凉的姑娘们纷纷止笑,街头遥遥传来的喧哗吆喝瞬间静默。所有人都抬着头,仰首翘望天边的炙热红光,烈焰灼灼,如似一场声势浩大的红尘绝歌。
我站起身:“那是,橙天光……”
他伸手揽过我肩头:“嗯。”
“这是卫真放的么?”
“应该是。”
我喃喃:“可是,将禾柒门化为一片焦土,就能烧尽所有的恩怨情仇么?”
他低下头,垂眸望我,淡淡一笑:“自是希望他能。”
“那月楼……”
“你派春曼去找他,他现在给你答复了。”
我点头,却还是要问:“什么答复?”
他抬起头,白皙俊容被火光映的一片迷离璀璨,嘴角含着一丝笑,轻声道:“今夜后,天下将皆知禾柒门被付之一炬,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千年基业,还有一个叫卫真的狂人。”
长风卷来,带着温热,火焰于天边肆意招展,直冲云霄。
我怔怔望着,心中蓦地阵痛,忆起脑中的一场火海,绝望的凄厉惨叫在耳边回荡不绝,我不由眼泪潸然。
此处尘嚣飞扬里,烧的是峥嵘仇恨,宛若凤凰涅槃,重获新生。
而我脑中的火海,燃的是我亲人的血肉,是绝决的毁灭和凄鸣的悲歌,如似天地泣血般通红,万里血色弥漫。
杨修夷为我擦掉眼泪:“怎么了?”
我紧紧拥住他,哽咽的说道:“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摇头,不想说话。
抬起眼睛,一轮弯月凌于万丈高空之上,月色皓白,不为尘间烟火所动,从始至终都冰寒漠然。高处的风萧萧吹来,带着北边余热,我心中却觉得一片苍凉。
就这么一瞬,我忽然就懂了卫真。懂得他的痴狂和孤独,懂得他的隐忍和疼痛。仇恨二字,若没有切身体会,怎懂它所带来的磨骨之痛。它只能一人所扛,一人肩挑,不需要他人来分担安慰。这注定是一条孤者独自舔血,蹒跚行走的沉浮道路。
可是我不如卫真,他是一个自律极强的人,他能藏好所有的情绪波动,做到不动神色,按捺心中渴望。我却不行,对于杨修夷我毫无办法,我难以割舍,更难狠心离去。可是灭门屠族之仇,我若不报,我枉为人。
“……姑姑虽没有包容天地的宽容之心,却也希望你不要复仇,卵不击石,你只需好好活着,多行善事,为我们赎罪祈福,你可明白?”
不,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们何罪之有,为何要赎罪,先祖之错不该由我们来还。我们全是无辜受害者,我为此不能生育,不能有子嗣,为此几次三番被妖怪捉去折磨虐待,受尽凌辱。我身上有重光不息咒可以生生不息,那我的其他族人呢,千年之中,他们中又有多少人成为了妖怪的腹中之物?而祈福,身为巫女,我比谁都明白祈福是多么荒唐无稽的行为,不过用些奇巧花样去骗骗那些有钱的蠢货。所以,赎罪有何用,祈福有何用,是仇就一定要用血来还,不管以卵击石还是蜉蝣撼树,我必穷尽一生将原清拾那些人千刀万剐!
五年,十年,前些时日和杨修夷的玩笑话如今想起只觉得心酸疼痛。心中惆然不舍,眼泪越流越凶,我深埋在他怀中,把他哭得不知所措。
哭了许久,听得开门声轻轻响起,我擦掉眼泪,低头望去。夏月楼的房门被拉开,她似刚沐浴完,仪静闲适,肩若削成,穿着一袭轻薄月影紫衫,袖边领口镀着天韵银色流线,素面清丽,不施粉黛,长发垂直臀下,迎风轻舞。
满园月树微晃,花瓣纷洒,她在廊前止步静立,抬眸望着天边火云,卷长的睫毛上缀着点滴泪光,一片晶莹,如繁星落入眼眶。
清风拂来,她伸手接住一片掉落的花瓣,淡淡望着,忽的莞尔一笑,眼泪从她莹白如雪的脸颊上滑落。
杨修夷轻声道:“去陪她聊会儿吧。”
我点头:“嗯。”
却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月楼。”
声音太过耳熟,我们顿时愣住,齐齐望去,夏月楼单薄的清影也随之一僵,缓缓的回过头去。
远处树影中走出两抹人影。一个欣长单薄,飘逸洒脱,一个高大健硕,宽阔挺拔。是花戏雪和卫真。
夏月楼僵愣原地,他们缓步走到她跟前,花戏雪双手交叉胸前,对卫真冷冷一哼:“你小子表现好点,可别让老子背你白跑一场。”
卫真洒然一笑:“知道了。”
花戏雪凉凉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那你们聊,我没工夫凑热闹,先走了。”话虽说得潇洒,但一到他们的视线盲点,便转瞬白影一闪,晃到另一处房檐上躲起来偷瞧。
夏月楼仍是呆愣着,卫真抬手捡掉她发上的花瓣,大掌滑落到她脸上,轻柔抹去她的眼泪:“在哭什么?”
夏月楼没有说话,他轻轻一叹:“月楼,我是卫真。”
如此面面站立,四目相接,卫真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饶是夏月楼心智强大,果断勇敢,到底还是一个姑娘,在卫真挺拔宽阔的身影相衬下,我第一次觉得她这么脆弱娇小。
脑中不由想起初次和她见面的情景。那日满庭花开,春风怡人,一个娇俏的少女从前堂带着一串银铃笑声跑来,桃腮杏面,粉嫩如玉。她亭亭立在后院石阶上,如水青丝和一袭粉衣随风轻扬,嘴角噙着一抹甜笑,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