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照例请来方补真,两人品茗对谈,一起吃了晚饭。方补真有棋瘾,搬来邓舍府中,棋友难寻,了兴致,非拉着邓舍手谈。邓舍不通围棋,方补真无奈,象棋也算勉强过瘾。连下数局,才尽兴而去。
此时早已玉兔东升,流云如絮,星月同辉。窗外院中,树影浓郁,只没有风,闷热难当。
邓舍来到辽阳,知道闲暇时间必多,特地带了几本兵书;又得洪继勋劝告,另外选的有儒家经典,无事时,常常读诵。这会儿了无困意,索性挑灯夜读。
关铎送来的侍女,蹑手蹑脚进来,铺床伸被、端水送茶;邓舍一直没问她的名字,她笨手笨脚的,动静不小,打扰得看不下去,想起一问:“听院中奴婢,称呼你秀娘,这是你的名字么?”
那侍女怔了怔,邓舍很少和她说话,半晌反应过来,道:“恩。”
“平章大人说,你是鞑子显贵女儿,你姓什么?”
“李。”
上都留守官儿里,邓舍知道有个姓李的,祖上本为宋官儿,降了蒙元之后,屡立功勋,出了好几个大官儿。这样的家世,称得上勋贵。
“李秀娘?”
那侍女摇了摇头,纠正道:“李闺秀。”
她肌肤嫩滑,可欺腻玉,春融雪彩也似;虽有些做不惯伺候人的活儿,安静下来,穿着奴婢的服色,时时流露出举止优美,起坐文雅的风姿,“闺秀”之名,当之无愧。
只不过她机械麻木,一问一答,惜字如金,没点情趣可言;既不及罗官奴后来的童憨可。
邓舍心想:“看她年纪不大,可怜家破人亡,落入关平章手中。一个千金小姐,生生被调教成人偶一般,不知受了多少苦头。”
由她的经历,念及自身。他自幼颠簸、刀头舔血,这一世的父亲和义父,不也和她的亲人一样?没于战火之中。回忆昔日教诲、照顾,尚且历历在目,而人已渺渺,就此阴阳两隔,永难相见。邓舍掩卷出神,感伤不已。
又推己及人,没了义父,他还有一帮老兄弟扶持相助,她呢?诚然,她的家族为前宋叛官、蒙元显宦,但这能怪她么?她一介女儿身,年岁幼小,懂的些甚么?怪谁呢?怪只怪她生在乱世罢了。
昔日掌上珠,一朝沦为人家奴,荣华富贵尽去,欲做平民不得。被胜利者当作礼品一般,送来送去。邓舍微微恻然,也仅是恻然。成王败寇,关铎固然视她如礼品物件,他不也一样地送高丽官宦女子给人?
他朝她笑了笑,道:“连日闷热,大约快要下雨。我还要再看会儿书,不用你伺候了。”
李闺秀正给他擦汗,邓舍接过毛巾,随便抹了两下,瞧见她也热,烛光下,琼瑶似的额头上,毛毛的细汗晶莹剔透,示意她伏下身,轻轻擦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去吧,院子里凉快点。”
他温情难得,李闺秀很不适应,表情木呆呆的没变,从房中退出的步伐,明显较往常乱了许多。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邓舍才收回视线。他这番举动,四分真心,六分私心。
他观察了几日,李闺秀为关铎的监视工具不假,做为一个工具,她呆呆木木的,完全被抹去了个人的情感,看似完美,实则不然。就好比冰山下的火焰,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
一夜无话。
接下来几天,城中戒严。邓舍奉了关铎命令,日日上午出城,下到营中,熟悉划归他指挥的军马。下午坐堂办公,处理种种琐碎小事,唯一值得一提的,和左右司打了几次交道,核定了一下东路军所需粮草补给的数目。
东路军集结的同时,广宁、辽西参预打辽南的军马,也6续从前线调回。
双城送来八百里加急,关铎派去的郑三宝已到,陈虎整编了万人精卒,不日开拔。洪继勋密信送上,万事顺当,一切无恙。平壤等地,渐渐恢复秩序;高丽朝廷前日又来一个使者,问及邓舍行踪,言词闪烁,似有它意。
针对这个情况,自有早先拟定对策相应:经藤光秀,资助几股大的倭寇,给其盔甲兵器,立即展开对高丽南部的大型劫掠;务必使得高丽王自顾不暇,省的他妄生事端。
读完信,邓舍有些担忧。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以洪继勋之才,鼓双城常胜军威,对付个高丽王绰绰有余,该不会有差池。姑且放宽心怀,除了公事,随信来的,还有个小包裹。
邓舍拆开一看,里边却是个粉色的荷包。薄绢所制,腻香扑鼻。他呆了呆,瞧着眼熟,恍惚记起来,王夫人临走,留给他了一个香囊,似乎质料相同,说是裁自她的抹胸。
他不敢确定,将这荷包拿起,翻来覆去看,没找着一个字;抖了抖包裹,再无别物。因了天热,荷包握在手中久了,温热如人体之余温,那腻香也宛如肉香了。
邓舍没的心虚起来,仓促站起,回过神来,吓了一跳:她怎生变得这么胆大?送此物到双城,就不怕别人知晓?好在一个字没写,“只是,她情深似海,我该怎么应对?”
好难的问题,邓舍拿不定主意。回信万万不行,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