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暮色已经深了。
正赶上收工的农夫们归来。士卒监管着他们排列成两条长长的队伍,一条是男人,一条是女人,踩踏出来的尘土,晚风一吹,灰茫茫的,飘荡的到处都是。他们虽不敢大声说话,但双城光复已久,其中难免有胆大的,不时窃窃私语,乱糟糟的汇聚到一起,又热又闹。
邓舍勒马停在一侧,给他们让路,让他们先进城。两个眼快的百夫长过来请他先走,他拒绝了。他知道不会仅仅因了不与民争道,就能得到土著们的拥护和爱戴,但不争总比争的强。再说了,一个人的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不都是由细节积累而成的?
几千人的队伍走的很慢,直等到夜色降临,城门口才安静下来。月色清朗,灯光一盏盏亮起。满城炊烟,馥香盈鼻。除了罗国器、6千十二两人该轮夜守城,其他人打马各归本府。
邸门外逢上等了多时的吴鹤年,他办事麻利,给王夫人准备的礼物已经办得妥当,拿出来礼单,请邓舍观看。就凑着亲兵的火把,邓舍瞧了瞧。还不错,有珠宝、有特产,既值钱、又有价值,办的挺丰富。
想起来件事儿,邓舍道:“矿场人手不足,采掘出来的铁,赶不上需要。大6千户会找你借调些劳力,你不要耽误了。”大6千户就是6千五。为了区分,军中称他和他的兄弟6千十二,一个是大6千户,一个是小6千户。
吴鹤年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上午差点被邓舍揍,他老实许多,一个字儿不敢多问,顿了顿,道,“下午听说姚总管去找大人了?”一脸的自责,诚恳地检讨错误,“都怪小人办事不利,听信的晚,来不及去拦,又叫他去打扰大人了。”
邓舍道:“不关你事。”夸赞他几句,“礼物备的不错,我很满意。军官娶妾的事儿,赶快去办,给各城中有女大户、降官儿们通个信儿,好叫他们早做准备。”军官娶妾,本意就在拉拢地方,吴鹤年字儿好,又是民事官儿,下聘书的活儿,他最合适。
吴鹤年诺诺接命。邓舍不再管他,拍马进府。
他刚才说矿场人手不足,是有原因的。他下午视察制造火铳的时候,突奇想,不知怎的,想到地雷上去了。给6千五大致描绘了一下地雷的样子、用处,问能不能造得出来。6千五考虑半晌,觉得可以试试。
矿场的开采量,本来应付每日冶炼、刀枪武器生产就很不够,再加上地雷试验,就更不足了。反正如今壮丁充足,索性再多召些就是。
往日吃饭,王夫人都会陪伴一侧。今晚,却没见她的影子。没见也好,邓舍松了口气。她昨夜的举动,说实话,着实叫人尴尬。真的再面对她时,邓舍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王夫人模样俊俏,出身豪门,举止间自带一份天然的贵气,又会打扮修饰,初见面时高贵的直叫人不可仰视;即便现在,到文、陈、洪诸人面前,依然高高在上,瞧你一眼都便如施舍也似。偏偏私底下,婉转转声声“奴家”,放下身段伺候人,那种种的狐媚小意儿,甚至话都不用说,眼色到处,一切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要知道,邓舍自小从军,可从没受过什么温柔阵仗,如今回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扪心自问,究竟当时是懒得拒绝她的伺候,抑或是潜意识中也有些许难舍享受的成分?邓舍吓了一跳,忙住了回忆,不敢再去细想。
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推去碗筷,自有罗官奴、李住奴过来收拾。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总觉得有人在偷看他。回过头,罗官奴忙垂下了眼,故作偷看的人不是她,终究年龄幼小,装不像,手慌脚乱,差点把磁盘子丢掉,叮当当响成一片。大约是怕引起邓舍注意,她又飞快地抬起头,偷偷瞧了邓舍一眼。
今天和姚好古过招儿,邓舍自觉大胜一场,心情不错,瞧罗官奴样子可爱,问道:“怎么?我脸上长花儿了么?”可惜他实在没有开玩笑的天赋,罗官奴小脸儿涨的通红,手足无措,说:“爹爹是大英雄,脸上不会长花儿。”想了想,觉得这么说像是否定了邓舍的话,似乎不大对,结结巴巴地又解释道,“只有女孩儿家脸上才会长花,像奴奴,……”指了指李住奴,“像婢子们,我们脸上才会长。”
反倒把邓舍逗笑了,问她:“谁告诉你我是大英雄的?”
“奴奴的亲爹爹。”
料来如此,罗李郎教会了罗官奴,用来巴结自己。邓舍笑了笑,不再去逗她。罗官奴有事儿,憋在心里藏不住,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大着胆子,问道:“爹爹,您要把奴婢们嫁给将军们么?”
上午的决定,她晚上就知道。除了罗李郎告诉她的,别无二人。邓舍皱了眉头,整日忙于军事民政,他一向没操心过府中事务,也没立过什么规矩。本有王夫人管理,大约临别在即,她没了心情,稍微没有约束,府外之人就能见到府中婢女,纵然父女关系,也不太像话。做下决定,需得交代亲兵,无有特别,任何人不得和府中接触。
罗官奴才十三四岁,用不着对她生气,邓舍点了点头,道:“有这个打算。总留在府中不是事儿,给你们找个好人家,总强过为奴为婢。”
看到李住奴偷摸摸拉了拉罗官奴的裙角,邓舍反应快,顿时猜到罗官奴问起此事的原因。果然,小女孩儿又问道:“奴奴的亲爹爹说,爹爹留下了奴,爹爹也会把住奴留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