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援军自奔黄河而去,这且按下不说。
……
只说封帖木,当晚离开军营,带着两个保镖,心事重重,踏着夜色回到了李家道外的寺庙中。时辰尚早,寺中的和尚还没有就寝,方丈大师景慧和尚听说他回来了,教一个小沙弥,请来方丈室内见面。
方丈室中,整理得甚为清洁,没太多摆设,一个佛龛、一个木鱼,两个蒲团、几本佛卷,一盏青灯而已。
窗外种的有竹林,夜风吹来,竹叶沙沙。宁静的夜晚,听着竹叶声,就着孤灯,可夜读佛经,可推窗观月,都是十分有情调的事情。这位雪原景慧大和尚,看来不但佛法精深,而且很有文人墨客的高雅情致。
封帖木愁眉苦脸地来到时,景慧本正盘坐在蒲团上读经书,抬头一看,不觉惊奇,问道:“你怎么了?……,没见着李平章么?”
“非也。”
“李平章不肯接受你的献策?”
“非也。”
“接受了你的献策,不肯给你功劳?”
“非也。”
“这么说,你见着了李平章,李平章也接受了你的献策,并且答应给你功劳?”
“是的。”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吊个脸做甚么?”
“大和尚有所不知。”
当下,封帖木将与李察罕见面的经过原封不动地讲出。景慧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来你是为去益都而犯愁。”
“正是,正是。知我者,大和尚也!”
封帖木与景慧是多年的好友,不比李察罕,两个人说话,放松得很,言谈举止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实际上,封帖木此人也是有些才学、比较有趣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与6聚、梁士荫这样的名士相熟,更不可能与景慧大和尚这样的名师高徒为友。
“此易事耳!何愁之有?”
“大和尚此话何意?”
“叫你去,你就去呗。一个益都,又不是龙潭虎穴,何惧之有?”
“大和尚说得轻松!去的又不是你。想那邓贼,凡所过处,烧杀掳掠,高丽、辽东、山东,有多少的士绅名家都因为他而家破人亡,残暴程度令人指,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我为何舍弃家产、逃出徐州?还不就是为了保住一条小命?今番去给平章献策,原为求得一点功名,也不枉了俺活在乱世一场。殊不料,却竟得了这样一个任务,真是机关算计反误己!……,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道,俺就不去军营了!”
“老封呀老封,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忒小!”
“吾本书生,又非勇夫。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是儒生,引经据典,和尚不能与你相比。但是,和尚问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否一样?”
“当然一样。”
“那么,‘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下边一句是什么?”
“这,……。”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孔子说的。“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是孟子说的,下边一句是:“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和尚再问你,何为正命?”
“这,……。”
“子曰:‘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不但孟子,即使孔子,也只是教尔儒生‘知而慎行’,却没有教你们‘贪生怕死’!老封,你自诩圣人门生,岂会不知‘夫子大勇’?”
“夫子大勇”,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孟子?公孙丑》:“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和尚是干什么的?打机锋出身,专门搞辩论的。几句话连珠炮似的说下来,封帖木哑口无言。
不过,却有个问题,景慧乃佛家子,为何对儒家经典如此熟悉?
说穿了,不奇怪。
有元一代,盛行“三教合一”。哪三教?儒、释、道。比如元初盛极一时的全真教,其创教祖师王重阳就是这个说法的积极倡导者。他写过一诗,其中有两句是这样说的:“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
故此,和尚、道士熟知儒家经典,或者儒生熟知佛、道经典也不足为奇。
过了好一会儿,封帖木勉强说道:“大和尚说的虽然都很对,但道理终归只是道理。如果人人都能行之,不是人人皆为圣人了么?”
景慧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圣人亦为人也!为何不能人人皆为圣人?我佛心在处,我就是佛。你只要肯去做,自然也能做成圣人!”
后来有位五百年一出的贤哲,在十二岁那一年,向塾师提出了一个问题:“何为第一等事?”塾师回答道:“惟读书登第耳。”当时这位还仅仅只是一个孩童的贤哲直言不讳地反驳说道:“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通过读书、通过学习来做“圣贤”,这才是读书人的第一等事。这一位贤哲便是果然成为一代圣人的王阳明。
只是王阳明的“心学”在这时还没有出现,虽然孔子曾经说过:“有教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