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将军三思!”
“我军既深入敌境,已闻敌讯,将要接敌,却在这个时候,不肯奋勇争锋,而是‘稍作停留’,迟回不进,以本将看来,这不是在‘以求万全’,实际上,是将咱们的虚实暴露给了鞑子,徒然地自取屈辱而已。俺刚才已经说了,咱们趁夜长驱,深入单州,料来鞑子必没有什么预备,一定非常吃惊。所以,王保保派来的前头部队只有两千人。又既然王保保没有什么预备,那么,俺虽决定只带数百人先行,但夜色沉沉,正好用来当作掩饰。只管鼓行而前,人虽少,彼安能策我虚实?虽险实安。”
杨万虎是个直性子不假,人并不笨。打了这么多的仗,在“虚实”上,也还是颇有个人的领悟。
见诸将还有迟疑,他接着说道:“并且,左丞的军令是命俺率领尔等屯驻金乡,以阻挡敌前,扼制王保保,如今见敌而停,是违抗了军令。张歹儿曾与他的部下说过他的军法不可违反。元帅尚且如此,何况左丞!”
先以情理动之,再用军法威胁。可是诸将仍还有苦谏不止的。
杨万虎的性子本就急躁,顿时不耐,勃然大怒,按刀在手,厉声说道:“金乡,位处要道,临蒲水南岸,是我军进攻单州的必经之地。察罕的援军马上就到,如果金乡为王保保所得,则我军必受其制。大丈夫行事,当无愧君父,岂可因贪生怕死而罔顾大局?诸位莫再多言,违令者,斩!”
军法一下,没人敢再说话了。
“杨四。”
“末将在。”
“你留在河边,催促对岸的部队过河。给你半个时辰。待全部过河后,即火前来金乡支援本将。五更前,俺要在金乡城里看到你的军旗!”
“是!”
安排过还在渡河的部队,杨万虎又点了两个副千户的名字,令道:“整顿南岸诸营,随俺前去金乡。”
从已渡河的营头中抽出了四百五十人,杨万虎简单地和带军的百户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便就命多带鼓角、旗帜,“鼓行而前”,向金乡出了。
鼓声很响亮,特别在夜晚,传得更远。相隔十几里地都可以听到。
渐渐远离河岸,道路两边的一些村落受到鼓声的惊动,很多茅屋、村宅里纷纷亮起火烛,引了阵阵的骚动。鸡叫、狗吠,乱成一团。有胆大的村民打开门窗往外偷看,只见到有一支部队正在月色下急行军。旗帜如林,鼓角齐鸣,队伍拉得很长,有很多骑马的军官来回奔驰,不时地出一两声简短的军令,掀起滚滚的尘土,看不出来总共有多少人。
“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没看见大旗么?打红旗的,肯定是巨野的红巾了。”
“什么时候过的河?不是前阵子才听刘老爷说,临汾的援军就快要到了,巨野的红巾肯定不敢过来了么?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他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前头还能是哪儿?金乡。”
“金乡?唉,才从嘉祥逃过来。金乡又要开战。天下那么大,可怎么咱们老百姓想吃个安生饭就这么难呢?”
说话这人是个老者,看模样像个读书人,衣服虽然很破烂,但是却很干净。他是才从嘉祥逃出来的,投奔了本地的一个亲戚。本来听城里的士绅刘老爷说,临汾的援军快要来了,想必益都燕军肯定不敢打过河来,以为总算可以安稳几天了,但是却没料到居然这么快,眼看就战事又起。
唉声叹息的,满面愁容。
“盛秀才,俺们家在河南有个亲戚。前阵子,王老爷才带领部队屯驻单州的时候,俺就估计这仗早晚都会打过来,已经准备去河南投亲了。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就随俺们一起去?人多了,路上也好多个照应。”
“河南?”
“是啊。现在河南不是还算太平么?去了后,总能有口饭吃。”
盛秀才苦笑。
他不比这些村民,对天下的大势略有了解。北方就不必说了,自年前以来,从邓舍、察罕与孛罗的互相开战起,战火几乎就波及到了河北、山东、山西,乃至陕西的各地。放眼看这北地的万里山河,没有一处不是在打仗。就算战火还没烧到的地方,为了支援前线,百姓们所受到的剥削与压力也是越来越重。北方如此,南方难道就好么?何尝不也是如此!
淮西、江浙一带的张士诚、朱元璋、陈友谅,彼此攻伐,战无了期。福建、广东一带的陈友定、亦思巴奚等,也是大仗、小仗不断。
还有四川,按说蜀中天府之国,被明玉珍占据,外有群山为阻,内则土地肥沃,应该较为太平了吧?可一来有李思齐经多次入境交战;二来又有安丰的李喜喜部在陕西失败后,退入四川,便在前不久,才算是刚刚被彻底消灭。
更无须说河南。盛秀才虽不知朱元璋已兵欲取河南,但自古中原四战之地,即使现在还算太平,日后呢?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盛秀才长叹一声,说道,“乱世人间,只求一活,难过登天!”长江南北,千万里锦绣山川,却竟无一个地方可供百姓立足。桃花源,桃花源,那陶渊明又怎能不写出一篇《桃花源记》?
夜色沉沉,部队的钲鼓声远去,村中的鸡、犬逐渐安静了下来。他立在树下,仰头望了望夜空,群星灿烂,一弯橘黄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