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可怕?”
“若因此引起地方士绅不满,甚而导致主公见责?”
“前高丽王氏,立国数百年。宗室、勋贵、旧臣,几乎遍布朝鲜、南韩的每一座城市。自我理政南韩以来,你可知道,最让我觉得棘手的是什么?”
方补真摇了摇头。
“便是他们这些前朝的宗室、勋贵、旧臣,简而言之,便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地方士绅’!此类人互相之间多有姻亲,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主公对此,其实是早有深忧。不是年前就有风声放出,说主公打算迁徙丽人去益都么?所为者何?不就正是为了解决此事?拾阙,你读书不少,‘强枝弱干’的道理定然知晓。地方上士绅的势力如果太大,朝廷就必然会没有权威。只是可惜,年前先是察罕帖木儿犯我益都;年初主公又用兵济宁,战事不断,至今未能消解。故此,迁徙丽人去益都的事也就因此而不得不暂且放下,未能施行。但此实为我海东的‘心腹大患’。
“这一回,既知丽人无故妄动,云集汉阳。别说十有**定是他们心存不轨,就算是捕风捉影,这一场屠杀也是势在必行!”
方补真脑海里跳出来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懂了姚好古的心思,但是担忧却始终还是不能放下,犹豫片刻,还是又接着说道:“先生的苦心,补真已经懂了。但是只聚集在汉阳的丽人就有百数十,且俱为前朝勋贵之后,加上聚集在别处的,总共人数肯定会更多。按照先生的意思,看来即使他们不反抗,待捕拿归案后,早晚也难逃一死。事情如果闹的太大,引起地方上的强烈反弹,主公那里?”
若是真的引起地方上的强烈反弹,邓舍肯定是需要给丽人一个交代的。到了那个时候,最好的替罪羊当然非姚好古莫属。
姚好古不以为意,随手端起案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轻轻合上碗盖,晒然一笑,说道:“为臣子者,不止要为君父分忧。在有些时候,更需要替君父担当天下骂名。主公曾经说过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只要对我海东有利,即使会引来主公责罚,又有何可惧?”
方补真肃然起敬,说道:“大人风骨,着实令补真赞佩。”
“你快些去办事吧。我等下也会赶去衙门,若有变化,前去汇报就是。”
“喏。”
方补真转身下楼,冒雨自去。
姚好古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看着他和鞠胜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雨之中。
他不着急去衙门,独自一人站在影中,伸出手到窗外,感触清凉的雨滴。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刻,空空的楼阁中,他出了一声叹息,喃喃自语地说道:“拾阙,你的性格难改。我又何尝不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一道命令下去,数百人头落地,将会产生的后果可想而知。方补真的猜测极有道理,确实邓舍很有可能会把他当作替罪羊推出,以此来化解丽人旧势力的愤怒。但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教姚好古放弃这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只为个人考虑,不为海东考虑,却也根本就没有可能。
“罢了。曾经听人说起,辽阳陈平章有个绰号唤作‘陈屠子’,盖因其执法严苛,杀人无算。大不了,待此事毕后,俺老姚和他老陈来个‘并称双屠’。哈哈,也省得叫老陈独得其美。虽难称雅事,但不亦乐乎!”
陈虎是为行伍出身,杀人视作寻常。姚好古到底儒家子,儒家治国,讲究的是“忠恕”,反对严苛的刑罚,提倡以“仁义”和“道德”治理百姓,“明德慎罚”。所以,纵然丽人确有谋乱的嫌疑,一下子捉拿上百人,也是难免有点咬牙的意思。更别说,如果谋乱属实,上百人连带其家眷,何止上千人之多,怕都是难逃斩或者流放。而且人数一多,案子一大,底下人立功心切,定会严刑逼供,少不了便会有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这种压力可就更大了。
想想史书上,“酷吏”两个字是怎么来的?其中当然有滥杀无辜之辈,但还有很多只是严格按照法令办事的,却也都落此恶名。
所以,若是换了洪继勋来办此事,也许他根本不会迟疑;但姚好古受儒家影响很深,邓舍称赞他是“真儒”,而他也向来都是以“纯儒”自居的,能当机立断地下定决心,不仅有担当,更实属不易。
姚好古自嘲似地低语了两句,端起蜡烛,下了楼。楼外的随从递上油纸伞,他换了木屐,缓缓走入雨中。
“大人,去哪里?”
“衙门。”
夜空中,阴云密布,雨落如线,那星光还在闪烁。
……
星光闪烁,棣州城头。
雨点打在城墙上,把灰尘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青色的砖面。又顺着淌到地面,汇合成汩汩的细流,把城下弄得泥泞一片,再又流入护城河中。加了宽的护城河因为刚刚被疏浚过,所以里边的*,兼且夜色深重,从城头上望去,只看到近似黑色的深碧,其上绽出密密麻麻的纹点,时隐时现,宛如孟春三月,百花相继盛开。——,却是被雨水打出的漩涡。
按照罗国器的军令,戍卒们都已经准备妥当。
城中的驻军本来四千来人,派了千人出内还有三千军卒。
因为元军还没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