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给邓舍献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方从哲。
方从哲两次出使,两次立功,而且他这两次立功还都不是普通的功劳,可以说是决定海东前途的两次奇功,因此他在海东的地位自然也是随之直线上升。邓舍给了他近似洪继勋、吴鹤年等人的特权,可以自由出入燕王府;并且如有紧急事体,不需侍卫通传,甚至可以直接至后院相见。
他这日来时,邓舍正与洪继勋、姬宗周、河光秀等人在前院堂上说话。听闻他来求见,邓舍便吩咐随从,说道:“快请入来。”
方从哲入内。
天气转暖,将入四月下旬。人间四月芳菲尽。四月天已算初夏,益都临海,这个时节就已经比较热了,而且空气潮湿。像邓舍、吴鹤年等等这些常年在辽东活动的人,对这种气候便很有些不太适应,而方从哲本是浙人,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一袭夏衣,昂然上堂。
说起来,邓舍因军事繁忙,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这时去看,大约是因为接连长途出使的缘故,见他本来就清瘦的面容更是削瘦,而颔下所蓄的短须似乎也有些渐长,稍嫌零乱,应该是没怎么修理。乍看之下,较之往昔,变得有点憔悴。但是又或者是因为天气湿润的缘由,抑或是逢大事、精神振奋的原因,他的那一双眼睛,却是越的乌黑透亮。晃眼间看到,就好像是两个纯黑葡萄,十分的光彩夺目。
邓舍笑道:“中涵,多日不见,你怎么越来越清减了?”
“主公与李察罕对垒济宁,臣虽不通军事,也知这是关系到我海东命运的一件大事。日常所见同僚,凡是言谈,必会提及前线战事。虽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臣却难免也会朝思夜想,所以有点饮食不振。”
清减,是因为忧心前线的战事。邓舍哈哈一笑,仔细端详了方从哲片刻,笑与洪继勋等道:“虽是瘦了,精神还好。”问方从哲,说道:“若我没有记错,今天该是你休沐之日。难得放假,怎不在家好好休息?”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虽然不才,但是因为连日来都是在考虑前线的战事,所以便在今晨起床的时候,忽然得了一策。反复思忖之下,窃以为,觉得应该对主公有帮助。故此,特来求见主公,只为上此计策。”
“噢?是何计策?快快说来。”接触的越多,邓舍越是喜欢方从哲。年轻、仪表堂堂,有才华,纵使面对上官也总能不卑不亢,是个少见人才。
“臣请问主公,此次攻取济宁,是想蚕食?抑或鲸吞?”
“何为蚕食?”
“若主公之意只在济宁一路,便是蚕食。”
“何为鲸吞?”
“若主公有意卷袭晋冀,便是鲸吞。”
他这一句话出来,邓舍还没说话,姬宗周不由神色大变,起身说道:“卷袭晋冀?察罕帖木儿带甲十余万,积粟如山,虽名义上奉大都为主,实则不异割据之侯王。兼且,其帐下谋士如雨、勇将如云,李察罕本人也更是能征善战,极得人心,又有李思齐为臂助,真乃我北地巨擎。方大人,莫非你觉得,以我海东现今之实力,就能鲸吞晋冀、卷袭北国了么?”
“‘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疾走。’何也?纵有百人,持瓢慢走,一日也只不过是最多能行一舍之地。但是,如果持瓢疾走,哪怕是只有一个人,一天也足能行三舍之地。蚕食和鲸吞的区别,便在於此!”
方从哲言下之意,如果邓舍是想蚕食,虽然劳师动众,但是就像是百人舆瓢而趋,所得必不会多。然而如果邓舍有决心鲸吞,那么即使动用人马不多,正如一人持而疾走,却也是极有可能会有远较蚕食更多的收获。
姬宗周晒然,说道:“方大人,吾知你两次出使,为主公立下有汗马功劳。但是纵横说辞这一套,你不用也拿来与主公讲吧?”
在座的人都是人精,谁会听不出来?方从哲一开口,先是“蚕食”、又是“鲸吞”,摆明了他所谓“思得一策”,这一策恐怕就是想要谏言邓舍“鲸吞”。而以海东目前的实力而言,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不等他正式提出,姬宗周就站起来反驳他了。
为什么是姬宗周起来反驳他呢?方从哲是姬宗周推荐给邓舍的。姬宗周有私心,怕如果方从哲说出可笑之言,败坏了其在邓舍心目中的形象,没准儿也会连带姬宗周受斥。方从哲只不过是立下了一点功劳,就不自量力,大言炎炎,妄议军机大事。显得他姬宗周没有识人之明。
方从哲神色不变,说道:“‘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李察罕固然盛也,兵威所至,群雄慑服;提关中、晋冀而虎伺天下,此可比如战国之强秦也。但是他究竟也只是一个人。且纵其之盛,年前益都之战,我海东却也是未可言败。有这个基础在,而如今,臣听闻,孛罗奇兵、入陕北,是已威胁察罕的后阵;前又有主公尽其大军、入济宁,是进逼察罕的前锋。若有一比,去年的益都之战就是个转折点。所谓‘盛极而衰’。李察罕现如今就是处在了走向衰败的关键时刻。如果能抓住了这个时机,用之得当,则卷袭晋冀,又怎么能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方从哲精研纵横之术,对战阵的学问或许不懂,但是对天下大势却非常的敏感。他这么一番话讲出来,邓舍忽然想到了后世。
后世,倭国入侵,号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