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国器与方从哲来东吴,主要目的为了借粮,但是既然身为使者,难免也负有一些探刺消息、搜集情报等等的任务。
虽说这活儿本来应该主要是归时三千去管,但是,时三千毕竟是武人,下至市井、搜集情报可以,至于结交士子、并以此在东吴的文人阶层中扩大海东影响的工作,这就非得罗国器与方从哲不可。
因此,接到了罗贯中的名帖,尽管他两人谁也没听说这个名字,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即命人去请他进来。
不多时,见有一人,身长八尺,仪表堂堂,穿一袭青衣,由两个小厮引着,昂阔步,气昂昂、来入室内。两边见礼,互相打量。方从哲见此人,年有三旬,美须,器宇轩昂。卧蚕眉,眼睛不大,炯炯有神。相貌非凡。罗国器与方从哲两人顿时心生敬重。让座,请茶。寒暄罢。
罗国器殷勤问道:“见先生名帖写是太原人?不知现在松江做些甚么勾当?”因罗贯中穿的便衣,寻常文士的打扮,不好判断他的身份。也不知他现在是寓居苏州,抑或是在张士诚府中居官。所以有此一问。
罗贯中微微一笑,说出了一番话来,三言两语,便就把他的来历解释的清清楚楚。原来,贯中却非他的本名,而是他的字,以字行。
他单名一个“本”字,世代太原祁县人。时当天下大乱,他也是个有志气的,见四方兵起,“有志图王”,游历南北。早几年前,却也曾去过汴梁,再后来,却也曾去过杭州。便在年前,又来到了苏州,因见张士诚宽仁,有美名,遂入了其幕府之中。现在却也没居什么官儿,闲散差事。
罗国器闻言点头,说道:“原来先生遍游天下,料来见识非凡。”
“要说见识,却也不敢。干戈纷纷,四处战起,俺只不过走的地方多些,见过的人物多些,听过的故事多一些罢了。”
罗贯中讲话言简意赅,看样子不像是个太喜欢说话的人,略略说过几句,即将来意托出,与方从哲说道:“先生远涉重洋,来至我松江,肩有重任,不负主托。舌战群儒,庭辩俊彦,竟能将我东吴的衣冠簪缨尽数折服,一日间名声鹊起,江湖子弟无不皆交口称赞。闻先生以子贡自比,此真有子贡之辩才。贯中慕名前来,所以冒昧造访,非为其它,纯为欲一睹先生之风采而后快,并也想要请看一下海东的人物风貌而已。”
方从哲笑道:“从哲也狂妄,岂会真敢以子贡自比?‘辩才’云云,非关圣人正道,实难等大雅之堂。孟子云:‘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只因从哲肩负王命,所以,昨日在殿上口若悬河,其委实不得已而为之。
“又且,究从哲昨日在殿上之所语,之所以能得到贵主的认可,并获得江东群贤的同意,说其根本,亦并非是因为从哲有所谓的‘辩才’,只不过是道理使然,从哲所讲,皆为真言。大势所趋,此之必然。又且,贵主确实不愧天下赞誉,真有王者风范,不以从哲年少而轻视、亦不以从哲狂妄而不满,从善如流,故此,从哲的意见最终才能够被得到采纳。
“言辞之功,岂敢自诩?苟能完成君命,又能做到有利于贵国,两全其美,此是为从哲之所愿。先生夸奖,愧不敢当。‘舌战群儒’,更是惶恐。”
居功不傲,恃才不骄。
方从哲很谦虚,把他不辱君命、借来粮食的成就轻巧巧一笔带过,下了大力气,反而去称赞东吴士子之能与张士诚之贤。要说也是,他已经借来了粮食,又何必再去抬高自己呢?既得了美名,又不致引起东吴反感。
罗贯中听过,更是大为佩服。
他喟然叹道:“海东人物的风貌,贯中今日始知!”因问,“久闻海东燕王,以不及弱冠之龄,出自行伍,崛起草莽,勇而能仁,上马可临阵杀敌,退居则重文与儒,数年间文治武功,打下了好大的一片天地。我也闻名已久。只是,吴中却有传言,称道燕王虽仁,却也曾有过夺大臣妻、弑旧时主的种种恶行。‘以臣弑主,可谓仁乎?’夺臣下妻,亦能称义。贯中也不敢捕风捉影、人云亦云,对此两件事确实也早心存疑虑,不知其真伪。料以燕王之名,断不会行此恶事。幸得两位远来,请为我解疑。”
方从哲与罗国器对视一眼,两人皆有明悟。
这罗贯中说的好听,来是因“仰慕方从哲的风采,为欲一睹海东人物风范而后快”。听其言、观其行,他十有**倒是为给东吴士子找回场子而来的。要不然,岂会有当着臣下的面,直言询问对方主君恶行的道理?
罗国器怫然,说道:“我主之仁,天下谁人不闻?不知先生此言,从何讲起!”
“夺大臣妻”,说的应该就是李敦儒与李阿关事;“弑旧时主”,则应该指的即为邓舍先杀关铎、后杀潘诚事。罗国器却也为难,这两件事属实不属实?千真万确!的确是有,不能否认。但是难道说就能承认么?
也还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被这罗贯中沾沾自喜地出去一说,大肆宣扬,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怕还真就会出现如他所言“人云亦云”的现象。越传越是过分了。而且,退一万步讲,这些也都还不说,即便不会出现“人云亦云”,罗贯中也不去大肆宣扬,但是就只本国的臣下当着敌国官员的面,竟敢去议论本国主上的德行这一条,也便不行。
必然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不但不利海东的名望,也更不利邓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