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光秀耳朵尖,虽不识字,倒懂得什么叫诗,没口子地称赞:“好诗,好诗。大将军文武全才,直听得小人屁滚尿流。”
邓舍没笑,罗国器先笑了。一个阉人棒子,人模狗样学人文绉绉说话,邯郸学步,狗屁不通,这简直就是对圣人文字的侮辱。换在平日,他还不立刻就勃然大怒?只是如今王士诚把他操练得转了性,一笑而已。他按住马鞭,指向远方,向邓舍说道:“将军,走得快时,今天便能进入辽阳界面,明日晚间,就能扎营六股河畔了。”
邓舍望了望天,道:“天气不好,士兵又只经过草草训练,走不了太快。”接连两天,没见着大宁、兴州的动静,他有些不安。正思量间,一骑快马从前边奔来,认得马上骑士乃是陈虎的亲兵,邓舍心中一紧。
那骑兵飞驰到前,滚落下马,冲到邓舍马前,急促报告:“将军,前方十里,我部接触到一小股鞑子游骑。陈千户手边止二三十个老兄弟有马,追赶不及。”
“鞑子奔哪个方向去了?”
“一部奔大宁方向,一部游弋左右。”
这是在观我军容!邓舍心念电转,传令:“各部,高举大旗,严令各位将军约束部伍,务必整齐行列。”这些年他费尽心思,颇寻来了几本兵书,也曾细细研究过。兵家有云: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
邓舍命令陈虎亲兵:“拨给陈千户两百骑兵。鞑子游骑,一个也不许放走。”再问,“除了游骑,鞑子的大队人马见了没有?”
“三十里之内,没有敌踪。”
邓舍凝神静思,他们才出永平不远,元军纵使攻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可虑者,这股游骑究竟是从大宁来的远探,还是元军来攻军马的前锋。
罗国器喃喃道:“鞑子若真来攻,这一万新兵,……”
“怕的不是他们来攻。”邓舍打断罗国器的话,“怕的是他们不来攻。”
“将军是怕鞑子……?”
“在前道设伏。”
邓舍咬了咬牙,再度传令:“命令陈千户,游骑再放三十里,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不许放过!”他犹豫一下,打消了立刻召回下放各军老卒的想法,为时太早,现在做了,只会引起新兵们的不安。
他冲罗国器拱了拱手:“罗千户,等鞑子真来了,辛苦你一趟,带两百个人,去后军替下赵过。其他的,暂交我来指挥。护运辎重的担子,暂且交托给你。战乱若起,没我的命令,你无需参加,保好粮草就是。”
罗国器毫无不豫,爽快接令。
冲锋陷阵,他自认不如赵过。而且,临阵交托,不也正是信任的一种表现?山东没去成,他有想法;可是对邓舍的慷慨大度,他还是十分佩服。不说别的,换成他,就不一定舍得把几千人马交给才相识个把月的外系统领。
“人在粮在。”他简短地道,又问,“要不要请来文、赵诸位,商讨一下军情?”
邓舍摇了摇头:“鞑子要来,早晚要来。无非战、守两策。退回永平守城,百害而无一利,只会造成军心浮动,仓促成伍,更是大忌。如此,战而已。”他又解释,“突然之间,把他们都叫过来,一样会引起士兵疑虑。自乱阵脚。”
微一沉吟,他第三度下令:“传令,徐徐行军,过午即停。各营结寨,一定要把营地扎好。壁垒沟堑,旗帜警鼓,统统不能少。”
“也好。挖筑工事,权当练兵。”罗国器苦中作乐。
连下三道命令,邓舍仍觉不足,吩咐河光秀:“去请黄千户、吴先生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刚才他紧张令,无暇注意河光秀,此时才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联系河光秀去永平做内应时,也是这般自若神色,邓舍和罗国器对视一眼。两人想法类似,表达不同。一个想:真是个怪人。一个想:狗胆包天。
邓舍请的是两个人,只来了一个。黄驴哥推说人微言轻,够不上“相商”的资格;吴鹤年来得很快,他不会骑马,邓舍专门给他找了辆车。虽然如此,天寒风冷,一样冻得不轻。
吴鹤年缩着脖子,鼻涕横流,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行军打仗,他没接触过,邓舍也没指望他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谋划。他想问的,是吴鹤年对张居敬、世家宝两人的了解。
“张居敬管行枢密院的,那是军事;小人任职伪元的是地方,和他不搭界,没什么了解。”吴鹤年绞尽脑汁地回忆,说道,“世家宝倒是略知一二,接触过几次。这个人至正初年进士出身,善言论,有城府。会说汉话,懂汉字,对咱们的书史甚有涉猎。文质彬彬的,姿容丰整,州县中很有人望。”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邓舍通过他的描述,大概勾勒出了世家宝的形象,简而言之,一个汉化的蒙古人。这就不太好对付了,他读你的书,读你的史,他了解你的文化,他可以猜到你的思维方式;反过来,你却很难猜测他的思维方式。
邓舍皱皱眉头,注意到吴鹤年脸色刷白,长颈高喉,不住地吞咽唾沫。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的。这倒提醒他想起了一件事,叫过来几个亲兵:“保护好吴先生,寸步不离。他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名为保护,实则监视。吴鹤年听出意思,情急惶恐,顾不得冷,一伸头,要表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