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舍充满自信的态度,感染了城头众军。而事实上,他是否真的像外在表现出来的这样信心百倍呢?没人知道。诸人所能看到的,只有他接着继续不疾不徐地巡视城头。足有一个多时辰,方才缓步下城回府。
入府还没坐稳,即急令召洪继勋前来。
星转斗移,王府中灯火通明。洪继勋匆匆赶到,邓舍与他并肩站在地图前,指点分析。府外的街道上,巡更人打响了四更的鼓声。北风肆虐城中,打着旋儿,抛洒起落叶与尘土。云层逐渐深重,遮掩残月。深夜寂静。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黎明即将到来。
城楼上。
李和尚登高远眺。虽然一夜未眠,他精神很好,一手按刀,一手捧着兜鍪,身后跟了七八个亲兵,都是光着脑袋,远远地看去,别是一道风景。冷风吹卷他们的披风,飒飒作响。他们已经站了很久,有几个亲兵觉得腿脚都麻,脸颊冻得通红,鼻涕长流。但是李和尚却好似钉子似的,一动也不动。有夜鸟掠过城楼飞去,李和尚揉了揉眼,问道:“你们看,那是甚么?”
亲兵们顺着他视线,望向城东。
早先的巨浪滔天已经平息,而且那巨浪本在城北,元军东边的大营本来很静。但是此刻,却像忽然有颗小石子投了进去,激起了层层的涟漪。涟漪随即扩大,如同又一股的浪潮,片刻功夫,搅动得整个东方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亲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叫道:“哎呀,难道?”李和尚抓着兜鍪,转身就走,走没两步,又停下来,再扭头往东边瞧了下,沉声道:“去往王府,报主公知晓!”
“怎么说?”
“城东元军营乱,似我军突围不成,又重杀回城内。”
城东元军的骚乱,没多久,扩大成了动乱。借助他们营垒中冲天的火光,遥遥隐见一彪军马,打着大旗,如猛虎下山,又似恶龙出海,在一员将校的带领下,东奔西驰,径穿过重重的围困,直往城下杀来。经过短暂的慌乱,元军组织起了三二百人的骑兵,尾随追赶。
夜色漆黑,城头上尽管有火把映照,照不出城外三丈。护城河水悄然流淌。那彪军马且战且走,奔至河边。乱糟糟的声音传入城中,是他们在高叫:“快放下吊桥!开了城门。”
军中守城法有严格规定,没有主将的命令,不管遇到何等情况,城门绝对禁止开启。守城的士卒彷徨无策。有聪明的,也都与李和尚以及他的亲兵们一样,已经猜到这支军马没准儿便是续继祖、郭从龙所带突围的骑兵。并且,竖在这彪军马最前头的大旗,似也证明了这个推断是正确的,上写着:海东郭从龙。血迹斑斑,破烂不堪。也不知便在这短短的半夜间,他们经过了多少的残酷厮杀。
护城桥与城门,都是有机关,可在城头开放。看守机关的两个百户,不知该如何是好。听见脚步声响,李和尚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将军?”
李和尚按住城墙垛口,吩咐左右打亮火把。影影绰绰看到,来的这彪军马约有三四百人,就视线可见的部分,穿的全是海东铠甲。铠甲上边尽是血污,有好几个连马都没了,两两凑坐一匹。再往他们的脸上看,也一样的沾满血污,瞧不清楚模样,只见到一双双的眼睛,充满疲惫与见到希望时的期冀。他们高声叫嚷:“俺们乃为郭将军部,还不快快开了城门!”
追赶他们的那三二百元军骑兵,咬得很紧。前头败卒叫城,后边厮杀震天。
“请郭将军出来答话。”
“郭将军在后边御敌!”
看守机关的两个百户,与李和尚说道:“将军,看似不假。他们所穿皆我海东铠甲。郭将军的大旗也在此处。后边鞑子追赶,你听那喊杀的叫声,彼此的厮杀可都是动的真格。要不,咱们就开了城门?”
“本将已派人去请示主公。主公命令不到,城门绝不能开!”李和尚再往城下叫道,“两军对敌,岂能闻尔等一言,便遽开城门?有俺相识的人么?请上前答话。”
败卒分开道路,有人叫道:“郭将军来了!”一将从后边驰骋奔上。四五骑打着火把,映亮了他的面容,虽然隔得远,光线也不亮,看不大清楚,瞧那嘴脸,却依稀就是郭从龙。骏马长枪,挎弓负囊,他叫道:“李将军,俺郭从龙也!”
“主公令你出城,为何周折败回?”
“鞑子狡诈!放了北*。我军猝不及防,受了水淹。数千骑仅存剩下数百。突围不成,只好回城。李将军,还不快开了城门?”郭从龙回后顾,长枪也跟着向后一指,叫道,“鞑子大军即快来到,再不开门,便这数百人也保不住了!”
“续平章哪里去了?”
“战死阵中。”
李和尚凝神观瞧,隔了太远,实在不能把郭从龙看的清楚,他疑惑问道:“你的嗓音,怎会变得如此沙哑?”郭从龙大叫道:“喊杀一夜!岂能不哑?李将军,你还磨蹭些甚么?数百袍泽,血海尸山地杀过了鞑子营地,好容易回来城下,你便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面前么?”
“郭将军亦知军法。不得主公令,城门难开。”
“李和尚!你,……。”郭从龙恼怒异常,好悬一口血没吐出来,他像是想要痛骂几句,又忍了住,只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