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将军他们也许能睡个好觉了。”
“希望如此。”
赵过按着刀柄,遥望城南,半晌没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也许,这一个难得安宁的夜晚,济南无战事的夜晚,反而更加催促得他忧心如焚。王保保的军卒不是铁人,杨万虎的安辽军同样也不是铁人。
他在帅帐外的军旗下立了会儿,等诸将到齐,与胡忠、鞠胜等,悉数全幅披挂,大步来到营中小校场内。吃饱喝足、休息了半夜的劫营勇士们,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正立在其中。皆为骑兵。一个个牵着战马,衣甲、兵器悉数涂黑。马蹄上,亦包裹好了棉布。
“邓承志!”
“末将在。”立在勇士队列最前的邓承志迈步出列。
“三更出营,四更接战。”
邓承志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高声道:“喏!”
“胡忠!”
“末将在。”
“引你本部,集结辕门西侧。邓将军若劫营成,你按兵不动。若不成,即往接应。”
“喏!谨遵令。”胡忠半跪地上,拔刀在手,插在土中,大声应命。
“鞠先生。”
“下官在。”
“劫营若成,烦请先生坐镇中军。吾自领主力,趁机攻袭元军。”
“得令!”
“能援济南成否。诸公,在此一举!……,拿酒来。”数个亲兵抬来两坛好酒,每个劫营勇士的面前都放有一个瓷碗。赵过亲自托起酒坛,给三百人一一斟满。秋意深寒。秋风冰凉,拍动校场旗帜,飒飒翻卷。绕着校场一周,插下的火把也随着风时明时暗。
赵过转回队列前边,举起酒碗,慨然道:“主公曾有言:先人传给我们的血脉,不可以沾污地上。千古在前,万古在后。汉人的姓名不可以因我们而受到侮辱。
“今,我军方入益都,鞑子即卷带十万众,气势汹汹,西来寇我。此战,实我军渡海南下以来,与鞑子交手之役。而此役之重,又要在济南。济南之重,又要在我辈。天下英雄观望,海东何去何从。诸君,敢不戮力?但愿我辈,不辱没血脉,无愧祖先。”一饮而尽,挥手碎碗。
诸人齐齐仰头,饮酒、摔碗,齐呼:“但愿我辈,不辱没血脉,无愧祖先。”三百人,士气奋厉。乌云遮月,天暗无光。鞠胜喜道:“天助我也!”
风过营垒,碰触拒马、帐幕、旗杆、枪戈诸物,鏦鏦铮铮,如金铁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夫秋,刑官也。主杀!邓承志引三百勇士,衔枚摘铃,杀气腾腾,夜袭元营。
虎林赤早有防备。
他在铁骑谷击溃关铎,用的便是夜劫营。并且他纵观海东战绩,又知道海东军剽悍多奇计,故此不管白昼有无战事,每夜中总结阵以待。他所布置的营垒,以中军居中,骑兵居侧,步卒当前后左右。
营地外,又有壕沟、拒马、铁蒺藜等等防守措施。过之不易。赵过亦然早有预备。另选有二百人,持木板、抬飞桥,行走邓承志等军马之前。铺陈木板,把铁蒺藜钉走。架设飞桥,供劫营军卒飞度。
当其时也,天黑地暗,秋风劲急。卷土扬沙,对面难识人形。稍顷,飞桥搭好。邓承志等伏在远处,待这两百人悄然退回,聚精会神地往对面看了多时。只见壕沟内侧的元军营地安静无声,寂若无人。
唯有辕门前高高挂起的气死风灯,孤零零随风摇荡。昏暗的光线,甚至连数十步外的沟堑,都不能映照得清楚。
邓承志捏了捏流星锤,手上冷汗浸出。他随手往地上抹了一把,抓起些许尘土,稍微止住了汗水,重又把锤柄握紧。临阵决战,非生即死。且不止关系个人生死,此番劫营的成败,且又牵涉到整个的日后战局。胆气再足的人,也难以做到浑若无事。
风飒飒,夜沉沉。
邓承志霍然起身:“走!”翻身上马。催马疾驰。呼吸间,奔近了壕沟。辕门口,气死风灯摇荡。转回,三百骑紧紧相随。纵然马蹄上皆裹有布,急促地敲打在地面上,那沉闷的蹄声,依旧传出甚远。
元军营中动静全无。
赵过军中,小校场,望楼上,轮值的裨将挥起了旗帜。同一时间,又一员本来侧着耳朵伏在地面的将校,陡然抬起了头:“小王爷动了。”鞠胜后撤一步,按剑挺身,一双眼亮若星辰:“左丞?”
“杀!”
邓承志头一个跃马过沟,流星锤卷开,猛地撞击上辕门外的旗杆。粗大的旗杆前后晃动。灯光摇晃。跟随在他后边的军卒,有用大刀的,吐气大喝,紧跟着横砍其上。喀喇一声响。旗杆缓缓栽倒。
“扬马腿!”
三百人,三百战马,一千二百条马腿,几乎同时高抬。跃过已被旗杆撞歪的拒马。邓承志流星锤打,轰开了辕门。如一道铁流,三百人奔驰入营。营中外围的帐幕环遭相连。帐幕的士卒闻此巨响,却安然不动,不见没有半个敌人出来。邓承志心中一跳,隐隐觉得不对,仓促里,没工夫细想,怒马驰骋,风驰电掣。转眼功夫,深入敌营百步。
“还没接战?”
“敌营鸦雀无声。”
海东营垒,赵过军中。辕门西侧的胡忠不由心头一跳。他老于行伍,战场杀伐很有经验。这会儿,他踞坐马上,借军卒挑起的灯笼,极目远望,隐隐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