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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邓三阵亡的消息,邓舍觉得天塌了。
他天旋地转,站不稳脚。黑洞洞的树林,浇下惨白的月光,干枯的枝和瘦削的树干静渗渗,张牙舞爪处在光影之中,如只只待噬人的猛兽。邓三的尸摆放他的面前,殷红的血浸满他的半身。嘴角似乎流露着安详的微笑,如平时栩栩如生的样子;但他,没了呼吸。
穿越以来,他亲生老爹死时,邓舍才十来岁。可以说,没邓三的照顾、呵护,他根本就长不了这么大,活不了这么长。辗转流离,他听闻过许多饿得没了人性的人,最喜欢吃的,就是炖小孩的肉。
在饥饿和暴力面前,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小孩,同那些惨死成别人食物的儿童,没什么区别。他深深知道,绝对的力量对比之下,他来自后世又如何?屠刀面前,他和他们一样无法抵抗。
他眼前一幕幕浮现过往的岁月。邓三教他骑了马,邓三教他使了刀,邓三给他打造了第一支长枪,邓三领着他第一次上阵杀了人。他受伤的时候,邓三细心照顾;他有所成就的时候,邓三开怀大笑;每见到一个新的朋友、陌生人,聊起天来,三句话邓三就会转到他的身上,讲他做过的一些很微末却使邓三很骄傲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邓舍完全忘记了他的前世,而不由自主、全身心地跌入这个时代。他亲生老爹死在断后上,邓三也死在断后上。他亲生老爹死在战场上,邓三也死在战场上,这是个怎样的见鬼世道!从他穿越过来,他见到的每件事,不是人杀人,就是人吃人。
他嘶吼了一声,跌跌撞撞,后退着离开邓三的尸体。他不敢再看,心痛如绞。他得做些什么,不然淤积心中的一股气,会把他活活憋死。他扶着胸口,太疼太疼,仰天吐出一口鲜血。吓得周围人一大跳,没回过神,见他猛然转过身,操起扔在一边的长枪,挣着朦胧泪眼,去找坐骑。
“舍哥儿!你干什么。”文华国瞧出不对,伸手去拽。
邓舍甩开他的拉拽,力气如此之大,文华国险些跌倒。邓舍脚下一滑,摔了一跤。随即爬起来,又是一跤。他连滚带爬地往自己的马前奔:“我要杀了那个狗日的!”
“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文华国一个虎扑,按倒了邓舍,在他耳边大声叫道,“你看,你看!就在我的马鞍边儿,看到了?那个挂着的脑袋,就是放暗箭的杂种。他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
“只死了一个?只死了一个?”邓舍拼命挣扎,满手满脸都是泥,却挣脱不开身上大山般重的文华国;干脆转过头,瞪着文华国,痛骂责问,“你就杀死了一个?”
“上千个鞑子!”文华国委屈地说,看到邓舍布满血丝的双眼,喷薄欲出的悲痛和仇恨,立刻改变了口气,“慢慢杀,我们慢慢杀,好吗?总能把鞑子,杀个一干二净,为老当家报仇雪恨。”
“都该死!都该死。”邓舍焦躁起来,摸索着找腰刀,“你再不起身,我先杀了你!”
文华国在邓舍上边,手脚快,先一把拉出他的腰刀,远远抛开,不停大叫:“冷静!冷静!你可是读书人!有仇不报非君子,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边叫,一边摸,看他身上还藏有没有别的利器。
这两人在地上摸爬滚打,满周遭围了一圈的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看见邓舍如疯似癫的样子,更没一个人敢上去帮文华国。
陈虎在邓三的尸前默立了一会儿,一言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取过文华国马前的头颅,细细地剐了,洒一地的肉片。拿起一片,生生地吃了,剩下的,留给文华国和其他的老兄弟们。随后,收拾起白骨森然的颅骨架子,放入邓舍的坐骑革囊中。
然后他站起身,蹲到邓舍面前:“下一个,要吃的,是他们的指挥官。”他的声音很小,喉咙里出来的一样;说完,不再理叫骂挣扎的邓舍,指挥因看他不动声色剐人而毛骨悚然的红巾,“找根绳,把他捆了。”又叫来几个老兄弟,“老当家的尸体没法儿带,烧了吧。收拾起骨灰,一定要把他葬回故乡。”
这些事、这些话,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身子晃了晃。赶紧扶住棵树,他又恢复了笔直的站姿。
五六个人、几根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绑定邓舍。他眼睁睁看着升起火,眼睁睁看着火烧了邓三。扭动身体,拼死挣动,却动弹不得,他破口大骂,骂陈虎、骂文华国、骂绑他的红巾、骂生火的老兄弟,骂派邓三断后的郑百户、骂和邓三一起的关世容,甚至连黄驴哥、李和尚都骂上了,骂他们见死不救、动太晚。他骂的更多,是鞑子,是这个该死的世道。
十几年来,他听过、见过无数次的生死别离,而这一次,轮到了他。
一边骂,一边泪水止不住地流,他眼角裂出鲜血,胳膊挣出血痕。最后,郑百户嫌他骂的太难听,顾忌王夫人马车就在不远处,叫人拿破布塞住了他的嘴。树林重新安静下来,众人无不吐了口气。
断后一战,邓三众人彻底冲垮了探马赤军。杀伤不多,却让元军完全丧失了斗志,文华国抢回邓三尸后撤之时,他们追都没追。游骑报告,敌人溃逃百十里,又回到了黑河岸边。
树林中不敢久留。这一战只是取巧,万一元军缓回劲,郑百户不敢拿王夫人的安全开玩笑。稍一整顿,再次开拔。
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