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邓舍微微愕然,摇了摇头,心想:“视死如归么?”问道:“我送去的美酒,他有无饮用?”
“不曾饮用。不过,听牢头说,他却要了些清水,盥洗沐浴;也不曾吃饭,午间只喝了水,说是清涤肠胃,好干干净净地去见列祖列宗。”
盥洗沐浴倒也罢了,清涤肠胃,好干干净净地去见祖宗,邓舍倒是头次听说。他再度愕然,又摇了摇头,不由回想起他劝自己为了汉家祖宗,救援辽阳的话,心想:“今日看来,那些话的确出自他的肺腑了。”问道:“我交代的话,你问了么?”
“问了。”
“他怎么回答?”
“将军的三个问题,末将一一询问。”
那军官口齿便利,述说起来,便如把当时的情景,一一展现邓舍的面前。邓舍就像是身临其境,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姚好古背窗而立,下午的阳光投射进小小的窗中,拉长他的身影,铺展在满是柴草、脏污的地面。
两个军官站在他的对面,其中一个开口说道:“大将军问你:钱士德、黄驴哥、韩氏内乱,你说没有参与,我相信。可你身为钱士德的上官,对他们具体的计划肯定早有听闻,参与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
“救辽阳,非大将军不可;我说的很清楚了,我本不愿将军死。如果还有别人参与的话,不用将军来问,我早就主动说了。”
姚好古会不会说,他究竟知道不知道,邓舍其实并不在意,因为无关紧要。他派人去问,不过例行公事;他深知双城问题的所在,要解决,靠不了别人。
“大将军问你:关平章私下勾结沈阳,出卖潘美,你知道不知道?”
姚好古面色如常,回答:“知道。”
“知道?身为大宋辽阳行省平章,勾结鞑子,卖我将士,这是什么样的行为?你对此不管不问,倒也罢了;却又在关平章作茧自缚,陷辽阳入危难的时候,口口声声民族大义,要我出军去救,你好意思么?我且问你,就不说民族大义,你对得起潘美么?你对得起战死东牟山的数千将士么?你对得起辽阳城中陷入危境的数万将士么?”
邓舍的质问,字字诛心;姚好古仰天大笑,半晌,他才徐徐说到:“勾连纳哈出,本为我姓姚的提出,我有甚么好羞惭的?不止不羞惭,老子得意洋洋!兵者,诈也;不诈何有军?大将军熟知兵事,何必故作此言?”
他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关平章太过心急,没听了我再等些时日、摸透纳哈出动静的建议,终究功亏一篑,失去了一举拿下辽东的大好机会,可惜可惜!”
“那潘美?”
姚好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那两个军官看了会儿,再回头去看了看窗外的阳光,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说出了实话。他道:“调潘美去东牟山,不是我的提议。”他带着惋惜,有些不满,“可惜了沈阳,可惜了潘美。”
邓舍听的出来,姚好古话中意思,对潘美甚为赏识。他先前的犹豫,大约在考虑要不要为尊者讳,但关铎借刀杀潘美的事儿,早传遍了双城、以至辽阳,丝毫没了隐瞒的必要。
“大将军最后问你:明日临刑,你有什么要求么?”
听着明日临刑的通牒,姚好古镇定自若。他负手踱步,绕着狭窄的牢房转了好几圈,人之将死,会想些什么?对生命的眷恋?想念父母亲人?追忆往昔的快乐,又或者忏悔曾做过的错事?又或者,信奉神佛仙家,坚信会有轮回下世,以此来安慰对死亡的恐惧?当然,也不排除会有些人,他们想的更高、更远。
姚好古停下了脚步,他慨然叹道:“上承千百年之统,下垂千百世之绪者,将不在我身。今既死矣,唯一言相告将军:戈戈不休,错不在民。将军英明睿武,或可成大事,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先贤言语,盼将军可记之、勿望之。”
上承千百年之统,下垂千百世之绪,这句话为宋末元初的姚枢所说。他以此来劝告理学传人赵复,不要为了成全个人的气节名望,就轻死殉国,反而使得中华文明失去了传承扬。
姚好古此时化用,隐约透出了他不甘就死的念头;但孟子又说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生也所欲、义也所欲,两个只能选一个的话,舍生取义。在不满关铎一些做为的情况下,他依旧选择死,也不愿求饶获生,果然难得的忠臣。
上承、下垂等语,邓舍不知出处,但明白其中的意思。孟子云云,他少时读私塾,却是读过的。他本以为姚好古提的要求,会是再次请他救援辽阳;没料到却是这一句。他沉默很久,对姚好古有了新的认识。
人死如灯灭。这个世界上,庸庸碌碌的人太多,有如此责任感、使命感的人太少。他若死了,世上就再没这个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可不杀,行么?邓舍艰难地否定了。不杀,不行。
那两个军官粗汉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姚好古的话,他俩茫然不知其意,只隐约感到了一股凛然正气,也不禁肃然起敬。问话的那军官道:“大将军说,敬重大人的品学,堪为真儒;明日行刑,不忍见大人流血,定以缢刑。大人愿意么?”
邓舍回过神来,问道:“姚大人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端端正正向末将行了个礼。”
这是在感谢邓舍了。邓舍与他,两个人,一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