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声下床,拎起一件粗布大氅,走去院中。
景逸听见房门的吱呀声,侧过头,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月光照在他身上,像是银亮的铠甲,温柔却坚硬。
迎着月光,我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底。
我将大氅披在他身上,说:“我睡醒了。你……没睡吗?”
景逸拢了拢衣襟,又看向月亮,说:“睡了,只是出来吹吹风。”
今夜的月光明亮,却也没有到刺眼的地步,景逸紧皱的眉,是被他的心事压弯的。
“在担心吗?”我问。
“这次的行动,我们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不担心,是假的。”
我牵住他的指尖,道:“那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体,在庆国公说的‘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要好好养精蓄锐。”
景逸反握住我,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说:“好。”
我推着他往厢房的方向走去,催促道:“那现在就去睡觉。”
景逸却拉着我坐在了房檐下,说:“既然都起来了,那就陪我坐坐吧,天亮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我不解,“去哪儿?”
景逸解释道:“庆国公和我今日商定了战术。庆国公先诱导太子尽快登基,我会率一小队奇兵埋伏在登基大典上挟持太子,以曝露他身世为筹码,来要挟他主动退位。明日,我会去戍陵军中挑选人手,再带着他们训练几日。”
我大惊:“挟持?在登基大典上挟持吗?这太危险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子不可能放松护卫。”
景逸揉了揉我的发顶,说:“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说起来轻巧,埋伏一支奇兵。在护卫重重的登基大典上,能埋伏得了多少人?十人?还是二十人?
对于五千御林军而言,这些人即使各个以一当十,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狠狠心,提议道:“与其挟持,不如刺杀。挟持太子,就给了御林军解救太子的时间,易生变数。即使太子承诺退位,你们也很难全身而退。如果刺杀了太子,你们或许还可以从群龙无首的御林军包围中逃出来。”
景逸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能做瑞朝的罪人。”
我愤愤道:“太子才是瑞朝的罪人,他……”
景逸摇了摇头,说:“依依,北疆的粮草撑不过这个冬季了。”
“什么?”
“从去年初,北疆军便已开始缺粮,父亲甚至拨出了一部分兵力去屯田。可北疆的荒地里,又能种出多少粮食呢?北疆军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景逸说,“若此时,太子被刺,瑞朝出现夺位纷争,迅游人定会趁虚而入,皇位更迭就变成了黎民苦难。这是背水一战,如果我们成功了,皇位归正;如果我们失败了,也不能将瑞朝拖入险境。”
我无法置信:“怎么会?北疆几乎有瑞朝三分之一的边境线,朝廷怎么会克扣北疆军的粮饷?”
“北疆战事频繁,常有伤者。瑞朝的规矩,伤者均要遣散,令其回乡休养。可重伤的战士,即使没有死在回乡的路上,平安到达家中也丧失了劳动能力,只能拖累家人。所以,父亲一直将伤者养在军中,这些人朝中是不拨给粮饷的。”
我曾听闻,靖安侯是杀伐决断之人,北疆军英勇无敌。
可这么看来,杀伐决断的靖安侯亦有柔情的一面,他将每一个北疆军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人。英勇无敌的北疆军,靠得便是这样把军队当成家的凝聚力。
景逸继续说:“这两年迅游人更是频频来犯,伤者愈发增多,原来可以勉强支撑的粮饷也渐渐不够了。朝中还有人传言,说父亲是拿着朝廷的粮饷,立自己的善名。圣上虽未采信,但朝廷每月发去北疆的粮饷都会减少一些。所以,父亲才会找到宁伯父,请他借储备粮。可惜,后来……”
“所以,其实是因为北疆军缺粮,靖安侯才会来宁家提亲的吗?”虽然早已有这样的推测,我此时还是忍不住地问。
“是的。宁伯父体谅我父亲的做法和处境,但宁家家训是开国玺不得用于供给军队。宁伯父为人耿直,不愿意违背家训,所以才提出将开国玺作为你的嫁妆带到景家来。”
景逸说得坦荡,没有半分避讳,气氛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我假装爽朗地大笑两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那真是委屈你了,为了你父亲,连自己的终身幸福也要搭进去。”
景逸正气禀然地纠正道:“不是为了父亲,是为了北疆军,是为了瑞朝的百姓。”
哈?
重点是不是划错了?
我盯着景逸看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依依,我的意思是……”
刚才还将家国天下放在胸中的少年,此时正为自己的失言找着蹩脚的借口。抓耳挠腮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我被他笨拙的样子逗笑,打算今天放过他:“好了,我明白的。快进屋休息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看见我笑,景逸也不禁勾起了嘴角,又伸手想要揉我的头发,被我轻巧地躲过。
“明日,我用过早饭再走。你若是起得来……”景逸突然腼腆地说,眼神不敢放在一处。
“嗯!我起得来。”我笑着答道。
“那,明日一起用早饭吧。”
“好。”
回到房中,我揉了揉脸。
太用力地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