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沔城又休养了一天,太阳落山后,便得了消息:太子派来接九殿下的护卫明日就到。
九殿下到了崇沔城的那一日,县令就派快马给京里送了信。
贵妃得知九殿下遇到了山匪袭击,慌得六神无主,当即晕了过去。细细盘问过信使,得知九殿下无碍之后,才渐渐好转。
太子为了能让贵妃安心,也担心九殿下的安危,便要求九殿下等在崇沔城,亲自派了仪仗和护卫来接。
我们可以跟着九殿下“微服私访”的车队一道同行,但却不能堂而皇之地被太子派来的仪仗接回京去。
太子派来的护卫应该会在明日午时之前到,于是,我打算明天天一亮,就带着郑叔和采薇先行一步。
不想明早再来打搅景逸和九殿下,便趁着夜色来辞行。
我轻叩景逸的房门,没人应声,于是自作主张地推门进去。
景逸靠在床上,手里攥着一杯茶水,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杯子,显然是有心事。
我轻咳一声,景逸收敛了心神,这才发现我的到来。
景逸抿起嘴,朝我勉强一笑,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对我说:“依依,坐。”
我从他手中抽出茶杯,果然已经凉透了。
我走到桌边,将冷茶倒去,又给他斟上了杯热茶,递到他眼前。
景逸伸手来接,被我瞥见了他手心的墨迹。
那是我情急之下,用眼线笔在他手中写下的“等我”两个字。
几天过去,那字迹只是边缘微微晕开了些。
这防水功能也做得太好了吧。
我看着他的手心说:“这字洗不掉么?”
景逸摊开手掌,望着掌中歪七扭八的两个字笑了笑,说:“是啊,你用的什么墨?”
笑什么笑,当时手抖得厉害,能把字写全乎就不错了!
我没答他的话,只说:“待会儿我来帮你擦掉它。”
景逸伸出另一只手接过我手里的茶杯,顺势拉我坐在他的床边,笑盈盈道:“不用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写给我的字呢,我得留着。要不下次又把别人的信认成了你的信,该如何是好?”
我想起阿海说的那件事情来,不由地感觉脸上炙热,别过脸去,说:“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明日太子殿下派来的人就要到了。我们若是再跟着你们走,着实说不过去。从这里到京城也没几天路程,明日一早,我、采薇和郑叔就先走一步。”
景逸微微点头,说:“好。依依,这次是我拖累你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上这样危险的事。抱歉。”
我朝他眨眨眼,道:“若不是遇上这样危险的事,我们怎么能离庸州暴乱的原因更近一步呢?”
景逸低下头,转动着手里端着的茶杯。
那杯茶被他端在手里,并没有喝。
“还在想那谋反之人是谁?”我问。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一天没查出究竟来,我的心里就一天不踏实。”景逸望向我的眼睛,恳切地说:“依依,我说过要帮你查清你爹案子的真相。但恐怕,我得先处理这件事情了。”
眼波回旋,忧虑难掩。
我想起景逸在京城时故作乖张的模样,揣度着他顶着靖安侯世子的名号,日子过得并不松心。
他这样是在提防着什么?
这些天,我听九殿下说了不少关于景家的事。
靖安侯的先祖是开国时的功臣,跟着魏氏打下了这大瑞朝的江山。开国高祖亲封的世袭靖安侯爵位,比起其他侯爵自然高上一等。
更何况,景家世代镇守北疆,满门忠烈,颇得民心。
景逸防的,不过是一份忌惮,一份来自皇家的不信任罢了。
这种情况下,魏家的皇权还值得他如此殚精竭虑吗?
我问:“你想要怎做呢?直接向太子请命,要求主理此事吗?”
景逸察觉出我的意思,说:“不,多半还是会自己暗地里查。我这样的资历,是调不动朝堂上那些糟老头的。暗地里查,也有暗地里查的好处。”
我瞧了他一眼,道:“还要维持你那纨绔子弟的形象?”
景逸静默了片刻,放低了声音,说:“我虽然不成器,可保卫瑞朝的安定是我们景家的家训。圣上病重以来,边境一直不太安宁。若此时有直指京畿的谋乱,边境敌国都将趁乱偷袭。受苦的,还是大瑞的百姓。”
景逸抬眼望向窗外,那是京城所在的方向,再远一些,便是靖安侯镇守的北境。
“父亲在北疆舍命守境,我在京中,也要尽我的一份力。”
景逸声音很低,却字字坚毅。
我想起那夜,在倚月的庆功宴上,景逸吟过一首词:
宁思美酒不思乡,
醉里梦过万千嶂。
同天涯,
家万里,
望吴刚。
桂子佳酿莫私藏,
仰天畅饮何须滞,
品酒是愁肠。
当时,九殿下笑他,明明是第一次出京城,还要强赋思乡词。
我那时只觉得这首词不过是个打探我身份的诱饵,可此时,我看见他的神情,方才明白过来:
景逸心中的家,应该在千里之外北境,他的父亲所在的战场。和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并肩,守卫这个国家的安宁,才是他内心的归宿。
这样一颗热忱的心,这样一身滚烫的血,这样一个翩翩少年,怎么能不耀眼呢?
有靖安侯,有景逸,是大瑞朝之幸。
“让我跟你一起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