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由假寐的老太太移向跪着的母亲。她身穿素衣纱衣,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幽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仿佛即将要下堂的人不是她。
欣瑶两眼酸涩。来这个世间第一眼看到的女人,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无时无刻给了她深深的母爱。同祖父一样,慢慢溶入她的骨血。
母亲啊母亲,你若愿意离开,女儿便陪着你一道含笑离去。你若自愿为妾,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陈氏,沈氏婆媳俩焦急的交换了眼神,老太太等这个机会,怕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氏娘家式微,一旦周姨娘扶正,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那么大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老爷垂着眼睑,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钱嬷嬷与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蒋欣珊,颤悠悠的走进来。
蒋欣珊散着发,通身装束尽去,泪凝于腮边,眉微蹙不展,端的是娇弱不堪。
蒋欣瑶星眸微闪。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老太太大惊,刚想上前亲自搀扶。哪料三小姐推开左右,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父亲提议,女儿本应相从,奈何我与姨娘母女情深十一年,不忍弃之。再者,苏州府谁人不知我蒋欣珊是姨娘所出,女儿不愿意自欺欺人,反倒让人笑话。祖母,二姐姐也是无心之过,这等小事就算了吧,孙女我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老太太泣道:“我的儿,快起来,到祖母这里来,难为你如此大度,你放心,祖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蒋欣珊弱不禁风道:“祖母,孙女有您护着,不委屈,也不觉得委屈。”
蒋欣瑶看着蒋欣珊声色俱佳的表演,无声无息的笑了。
老太太生硬道:“二老爷,这事还得你作主,你看如何是好?”
蒋宏生道:“既然珊儿不愿意,那就此作罢。此事委屈她了,日后我定会补偿。两个孩子,母亲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过吧。”
老太太怒上心头。这个女人跟着你十几年,难不成你还没有看够玩够?她有什么好,让你如此维护于她。这梯子递到你脚底下了,你都不接,哪一天我若走了,她母女二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老太太见儿子油盐不进,恼怒异常,冷冷的对着顾氏道:“二太太,三小姐不愿过到你名下,我这当祖母的心疼她今儿受委屈,这事可怎生是好?”
老太太的话如此明显,倒让厅中众人心头大惊,暗道今儿这事,只怕是难了。
顾氏脸上似悲似喜,似恨似怨,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垂下眼睑,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老太太,媳妇刚刚已经说过了,愿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只求老太太善待我一双儿女。”
蒋宏生猛的站起来,红着眼,怒不可遏道:“不行!你生是我蒋宏生的人,死也只能是我蒋宏生的鬼,自请下堂,想都别想。”
老太太气得一把拿起拐杖狠狠打向蒋宏生,拐杖落在他肩头,蒋宏生疼得闷哼一声,咬牙道:“母亲,你要儿子做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大不了,让周姨娘为平妻,两头大。”
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平妻,哪个为官人家会娶平妻,你难道非得学你死去的爹,生生把我气死。
蒋欣瑶冷眼看着母亲脸上无一丝波澜的神情,心中生疑。
难不成母亲真愿意自请下堂?为什么刚刚她会笑?父亲为了她再三忤逆老太太,母亲当真心下无一丝感动?
顾氏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蒋欣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