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火场,远离热浪的炙烤,锦熙似乎清醒几分,可这仅有的几分清醒却让她痛苦难当。
这不是旧梦,这是活生生的现实。眼前这片火海,是她一手造成的!那些哀嚎惨叫的声音,是她一手造成的!那些片刻前还在酣眠的死伤者,是她一手从人间推进地狱的!
是她……是她为了把符氏逼上死路,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要不是她自私,这些待她如亲人的街坊不会遭此劫难!
要不是她……
她想叫,嗓子里却像被塞满子烧焦的火炭,沙哑干涩,叫不出声音。她想哭,眼窝里火辣辣的,没有一滴泪。心口像是什么东西压着,越压越重,压的她连气也喘不上来……
耳边突然有人道:“哭出来!”
她怔怔的转头,那人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可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瞧清楚是谁。不,不是她没瞧清楚,是她此时茫然一片,不知道自已要瞧什么。除了火光,除了哀嚎,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那人突然贴近她,微微俯视。墨眸森森,带着一股子难以描述的寒意。锦熙下意识别开脸,那人却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她与他对视。
“哭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锦熙眼中仍是一片茫然,为什么一定要她哭出来?难道那些哀嚎还不够凄惨?
“哭出来!”仿佛动了气,那人手上陡然加重劲道。锦熙好像听见自已颌骨被他捏裂的声音,却没觉出疼,她抬眼拼命扯出一丝笑意。
想看她哭吗?
她偏偏要笑!
就算杀了她,也休想看到她落泪。
想让她哭!
她偏偏要笑……
越扯那抹笑容越大,漆黑的眸子已隐隐现出血色……
赵元侃拧眉,扬手便要抽下去。该死的女人血迷心窍还这么倔强,再笑下去就疯了……明知道一巴掌下去便可以抽醒她,可手掌扬起半晌,终究没抽下去。拔下她头上的钗匕,对准她指尖用力扎下去。
十指连心,陡然间传来的刺痛终于让锦熙清醒几分,她止了笑,低头看着指尖汩汩的血色,心口好像一松,紧接着一股热辣辣的东西自心口往上蹿,嗓了发甜,一口血喷出来……心里那股滞痛顺间消散。
殷红的血溅到玄色暗纹袍服上,倏的没了踪影。
赵元侃瞥了一眼没做声,掏出一块锦帕递给她。锦熙怔怔的接过帕子,不知做什么。此时她脑海中虽不是一片茫然,却仍有些懵懂。她认真的想了想,将帕子一点点抖开,像拿抹布一样,在赵元侃胸口染了血渍的地方用力擦了几下。
血渍浸入袍服自然是擦不掉的,用力擦了几下,淡青色帕子上只擦出一点淡红。锦熙微微叹了口气,便把帕子塞还给赵元侃。
赵元侃捏着那条帕子,莫名有股怒气涌出,再看锦熙嘴角那抹血渍更觉的刺眼,他也像拿抹布似的抓起帕子,在锦熙嘴角用力抹了几下,抹完顺势把帕子往地上一扔。
嘴角传来的剧痛让锦熙彻底清醒,她抬眼朝四下看,周围一片火海,她两条腿一下子软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滚出来。赵元侃手臂用力,铁一般紧紧箍着她,不让她软下去。
他的胸口厚重坚实,像是堵墙可以抵挡一切。锦熙紧贴在他胸前仿佛从他那里汲取了一丝力量,勉强撑着自已保持清醒,越发的痛不欲生。
好几条巷子、上百户人家、一间寺院,因她一念之差毁于一旦,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伤…火海中的惨叫一声接一声,锦熙再也忍不住了,转头伏在他胸口放声痛哭。
“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该死…都怪我…是我不好…”
眼泪瞬间打湿他胸前的衣裳,那种冰冷又温热的感觉让他心中一阵悸动,赵元侃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怀里痛哭的女人箍的更紧。低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沉沉的道:“不是你的错!”
锦熙摇头大哭,“当然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赵元侃微叹,女人果然是女人,倔强如她、决绝如她、聪慧如她,也难免有软弱的时候。
“是我的错!是我太贪心!”
毕其功于一役,谈何容易。怅然若失的语气,锦熙终于察觉出不对,愕然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直觉自已听错了。这人刚才说……是他的错?他太贪心……难道这场灾难跟他有关?
鹰翼面具被火不映的明暗不定,越发衬的那双眸子漆黑深邃。锦熙脑子里一片混乱,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那双眸子不像平时那么冰冷,却像深潭一般看不到底……
赵元侃也低头看着她,女人满脸泪光,浓密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贴在睑上,平日里那双隐藏着无数算计的眸子,此时又惊慌又茫然,毫无防备的看着他。
赵元侃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猎狗。那条小猎狗比别的狗都笨,总抓不到猎物。每次受挫回来,就这样两眼湿漉漉的看着他,即无助又可怜。
念头也只是一转,赵元侃眸底涌出一抹自嘲的苦笑。眼前这女人怎么会像那条笨的要死的小猎狗,她是他生凭仅见心机最深沉的、最聪慧的女子,没有之一。
笑意尚未来得完全展开,便已然消失,因为他看见那女人的眸色渐渐清明起来。随着她身子慢慢挺直,眼中仅存的一丝疑惑与软弱也消失殆尽,取而待之的是一副犀利的审视。
她一下子都明白了!
事情看似扑朔迷离,细想起来却并不复杂,无外乎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