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吴兑的讲述,张四维三人都是默不作声,皇上推行王道教化这一说,万世不破,但用在辽东这等四战之地,却是难切实际。
如果是哪名官员提出这种设想,肯定立马会被张四维等人喷个狗血淋头,这完全是迂腐之言,毫无可取之处。
辽东的真实情况就是,大明经营北地已经两百年,汉族移民初期全都是军户,发展到如今人口过万的城镇都有好些处,开垦出来的农田也已有好几万顷之多。然而辽东的产出始终有限,不但每年收取的租税根本无法满足军需,还要从内地转输大量的粮绵。
恶劣的气候环境,蛮夷各部的不断侵扰,使得这里的百姓根本无法安心务农,与此同时,官府与军阀的不断盘剥,也令人们的生活更加困苦,逃丁现象越来越严重,如今辽东经济基础早已崩坏。
然而,辽东各处城镇的商贸活动却是非常发达,蒙古、女真各部不断将各种牲畜、皮张、山货如人参、木耳、松子、蜂蜜等拿来交换纺织品、铁器和粮食等生活必需品。商税没收到多少,但那些要钱不要命又有关系靠山的商人却一个个赚得盘满钵满。
这种情况下要叫那些夷人鞑子来学种地真是千难万难,反过头来不要他们四处劫掠同样也是千难万难。
辽东天灾不断,刀兵四起,人祸也是连连,在这种地方搞王道仁政,那简直就是个笑话,能勉强维持住眼下的局面就已经算不错了。
至于梁梦龙当年开海运粮这件事,张四维等人都是亲身经历过,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情之所以半途而废,关键原因还是在于漕运与海运的利益之争。全天下至少有百万之众靠着这漕运吃饭,漕粮改为海运好是好,难道叫这些人都去喝西北风
不过这事是皇上亲自交待的,张四维等人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当场发作。张四维只是淡然道:“既然皇上要内阁拟这个条陈,那吴督堂与戚帅就暂且再留在京师一段时日,等此事议定之后再回吧。”
“遵命。”二人赶紧答应下来。
谈话已毕,张四维端起茶杯,三人忙起身告退。三位阁老也是热情地送出文渊阁外,待转回来时,才个个露出一脸苦笑。
余有丁道:“皇上交待的这个条陈,可不大好拟。此时于辽东教化那些野人,只怕是难得很啊~”
申时行也点头道:“确实如此,辽东诸部,说来也是咱大明的子民,皇上欲对其施以仁政,这也是皇上圣明之处,然而这其中多有冥顽不化之辈,只怕不服教化啊。”
“所以皇上才说要软硬兼施嘛,呵呵。”张四维呵呵一笑,随即正色道:“此事你我三人的看法想必大同小异,皇上今日所提之事,实在难以推行。”
申时行与余有丁闻言,都连连点头,出言附和。
张四维道:“既如此,这条陈也不用写了,我等三人此刻就去面见皇上,当面向皇上陈清个中原由,请皇上收回成命。”
“同去,同去。”二人当即认可,与张四维一道来到乾清门外求见。
而万历还以为下午没啥事,正准备去弘德殿给自己的那群太监弟子上上课,顺便找宽心小妞谈谈天地人生什么的,却听得三位阁老前来告见,心中真是郁闷。
这三位肯定是为了上午召对的事情来见自己,没奈何万历只得又来到文华殿接见了三人。
君臣见礼毕,万历道:“三位爱卿,今日前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虽然晓得皇上这是明知故问,张四维还是有板有眼地答道:“皇上,您传喻要臣等拟出辽东之事的条陈,臣等特为此事而来。”
“哦?这么快就拟好了?”万历干脆来了句冷笑话。
“皇上,梁本兵等已向臣等转达了您的口谕。皇上天性至仁,欲解辽东子民于倒悬,实在是令臣等感动之至。然臣等商议再三,以为此时辽东外敌环伺,动荡不止,当地蛮夷多有凶顽奸诈之辈,只恐难服教化啊。”
万历仔细听着张四维的话,觉得也没有什么错,点头道:“元辅所言甚是,依元辅之见,辽东之乱,当以何策化解。”
张四维这个时候拿辽东哪有什么好法子,只得道:“皇上,辽东之乱,已非一日,只能从容应对,徐徐图之。待形势好转之后,再施以仁政,方可见效。”
但这话在万历听来感受却完全不同,大明在东北原本拥有一片巨大的疆域,被蒙古逐步不断侵占,随着国力的衰退,根本无法再夺回。
如今长城以外,就只剩下辽东这一片尚在掌控之中,但也已动荡不堪。如果不能挽回颓势,几十年后,这里就将崛起一个致命的强敌,此时已经再不能拖下去了,必须采取必要的手段。
想到这,万历道:“正如元辅所言,辽东之乱,已非一日,然再作迁延,只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只恐更加难以收拾。”
张四维见皇上态度仍然如此坚决,只得道:“皇上,辽东之地,我大明自立国之初便于当地开荒屯田,一直延续至今,那些夷人土蛮,移居于此也已历多年,如若可勘教化,早就归于王化,何至于今日仍散居山野,只以渔猎劫掠为生~”
张四维只得将辽东的险恶形势详细地向万历解说了一遍,一旁的申时行与余有丁也帮着搭腔。总的意思就是,辽东的土地多得很,可如今连汉族的百姓都种不下去了,哪还能带动那些未开化的野人。从这个角度来看,万历的王道教化之策就真只是纸上谈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