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自认对自己这个儿子很了解,因为打他生下来起,他身边乳母、宫人,无一不是自己所安排,她每日都要听这些人汇报他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
他每说错一句,做错一件事,她都要将他身边的人罚个遍,因为她相信,都是那些刁奴才不好好侍奉主子,故意要把她的儿子养歪。
久而久之,他的确越来越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长大,这更加让她坚信,自己的做法正确而且高明,可她却不知,这样连坐式的处罚,也会有弊端。
那些因为玉容涵顽皮而受到惩处的宫人心生怨气,在照顾年纪小的皇长孙时,会把情绪不自觉流露到脸上,或者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玉容涵渐渐长大,一点点明白,他身边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不过是因为母后的高压。
如果他不按照母后和这些人说得做,自己就会受到他们的责难,这样的委屈根本无人倾诉,当他第一次看到他的乳母在她母后宫里因为毕恭毕敬而得到赏赐的时候,他就再没想过要开口向母后求救了,她不会向着自己,只会夸奖那个阳奉阴违的乳母,说她将皇长孙照顾得很好。
母子多年,可这份亲情却在许多年前就疏远了,这些年过去,早就消散到所剩无几。
可悲的是,赵太后到现在对此还一无所知。
“皇上,哀家问你,你是想跟候府,跟哀家决裂吗?”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居高临下。
玉容涵眼中也一片冰凉,“怎么?承恩候府若有任何不满,随时来跟朕说,朕不希望他们躲在后头,让母后给他们出头,他们却躲在后头坐享其成。”
“你——”
“母后,朕提醒你,”玉容涵道:“您已是太后,是我天家的太后,赵家的事是国事,您还是别掺和太多得好。”
赵太后愣住,当初玉兮捷也跟她说过相似的话,他们父子果然像,连数落她都如出一辙,很好,丈夫厌弃自己,瞧不上候府,没想到辛辛苦苦扶持起来的儿子也是一样。
“好,好,好。”赵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字,扔下一句话,嘲讽笑道:“你如今是皇帝了,可以向哀家发泄怒火了,哀家管不了,那便不管了,你最好别后悔,别有来求哀家的时候!”她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
玉容涵在书房中呆呆做了半晌,才缓缓放松下来,刚刚虽然冷言冷语,成功气跑了太后,可是天晓得,他刚刚说出那些话时有多紧张。
从小到大,就算心里不满伤心,大多时候,他也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因为那样,他自己会遭到那些宫人的冷嘲热讽,这种阴影直到他长大都一直藏在心里,像个恶鬼一样悄悄跟着他,甚至他一点一点不择手段除掉那些宫人的时候,他对母后的控制依然怀着恐惧,这种痛苦始终折磨着他,让他在跟母后说话时天生有一丝气弱。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是皇帝了,真正的九五至尊,不必害怕任何人,再没人能伤害他,没人敢给他脸色看,他再也不会无助弱小,可多年来的习惯哪是说改掉就改掉的?
让母后大吃一惊又痛苦丢脸的时候,他无疑是兴奋的,可兴奋过后,又是满心荒芜,孤独和失望像是藤蔓一样勒住他的心,让他难以挣扎。
对于母后,他到底是伤心了,为何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全部的指望,她却不肯分给他哪怕一点点爱呢?
而对于自己,他也万分后悔。倘若当初没有沉默这么多年,而是在一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不那么懦弱,勇敢地告诉父皇他的委屈,是不是今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不会渐渐养成这样扭曲阴暗的个性,和母后的关系也不会变得剑拔弩张,最关键的是,他也不会因为她当初一个善意的举动,得到莫大的救赎,也不会在知道这善意的寻常后,失落彷徨无所依靠。
如果这些重来一遍,该多好啊,他默默想。
——
太后回到寿庄宫后,简直怒意冲天。
“娘娘,皇上到底皇上,您总要给些面子才是,他是您怀胎十月生下的,怎会真的跟您生分,您先消消气。”
“呵,他跟先帝一个脾性,都看不上哀家,罢了,哀家也不稀罕。你说的是,他是哀家生的,再怎样也不能杀了哀家,哀家怕他做甚!”
就拿这次的事说,他知道是自己毒死了先帝,却安排皇后背黑锅,可见他根本没胆子弑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哀家不去烦他就是,哀家还有别的事要做呢。”她眼底闪过淡淡寒芒。
——
之后两日里,玉烟染遇到了几桩怪事。
比如坐的马车突然惊马,险些把车子甩出去,幸亏奔到万香酒楼附近时,楚恣离带人把她救了下来。
再比如遇到乞丐像她乞讨,靠近时却突然掏出匕首,不管不顾刺来,报到衙门后又问不出东西来,弦月直说她这是对母不孝,遭了报应,叫她今日少出门,免得有血光之灾。
玉烟染表面上顺从地应是,心里却冷笑,请了楚恣离和展决去查,他们两人一个说和太后有关,一个说和承恩候府有关,这还有何好不明白的?
他们必是已经猜到自己撞破了那桩秘密,要杀她灭口呐。
她微微摇摇头,得罪太后不可怕,反正她往后很少会进宫,可得罪承恩候府却不太稳妥,他们会让她过得极不痛快。
不过,此事也不是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