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伟避开吴庸和林刚的目光,视线落在地上,明明是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此时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在老师面前耷拉着脑袋,坐立不安。
老婆婆步履蹒跚地走过来,粗糙的手颤巍巍地拉住周光伟:“阿伟,雷同他们讲,我们不去!”
“嫲嫲……”
“讲啊!”老婆婆急得直跺脚。
周光伟唇角一动,正要开口,林刚便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小周,你们家里人的态度,我大概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怎么想的。可以跟我说说吗?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周光伟拍拍老婆婆紧握着他胳膊的手,叹了口气:“我们进屋说吧。”
“阿伟,你可要跟他们说清楚。”
收到母亲警示的眼神,周光伟垂下眼皮,搀着他奶奶进屋,周家的亲戚们也闹哄哄地同吴庸、林刚一起,跟着他进去。
周家院子虽大,房子却没想像中的宽敞,二十来号人挤在三十多坪的客厅,愈发显得空间狭小。
周光伟扶着他奶奶在沙发上坐下,又请吴庸和林刚在另一张沙发入座,其他人则非常熟悉地搬来椅子和小马扎,反倒是那个瘸腿大叔没搬凳子,就倚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闹剧。
见大家都坐定,周光伟满怀歉意地对林刚说:“林叔,真的很抱歉,我可能没办法做林梨的供者了……”
林刚伸手示意他打住:“说这些没意思,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反悔。”
“我,其实我自己……”
“阿伟!”周光伟的奶奶再次拽住他的胳膊,脸上写满了不认可。
“其实是这样的”周光伟再次拍拍奶奶的手背以示安抚,苦笑着继续说,“我们这边不知道哪儿来的说法,说人被抽了骨髓就会死,又谣传捐造血干细胞时,分离出来的东西是人的精血,没了这东西,将来……生不了孩子,人也活不长。所以家里听说我要捐献的时候,我妈就直接去学校把我逮了回来。”
周光伟的亲人们相信这种说法,吴庸能够理解,可是……
“之前你去配型的时候,医生也说得很清楚了吧?这对你的寿命、身体是没有太大影响的,捐掉的造血干细胞也能在一两周之内恢复到正常水准,你没有和家里解释清楚吗?”吴庸忍不住问。
“我解释过,但你们也看到了,他们不信。”周光伟无奈。
“阿伟,你怎么还向着外人说话呢?我们都是为你好才不让你去的,人家都说,血髓通精气,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大叔大婶战队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出言道。
“就是,你看那些故事里,被山精野怪夺了精血元气的人,哪个能活下来的?”
“对啊,没道理那个女娃娃活不下去的时候,输点血进去就能活,怎么不见她爸她妈给她输血?不就是欺负我们阿伟是个老实人嘛!”
“……”
“麻烦各位停一下!”林刚放声一喝,屋子里顿时为之一静。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再次对着周光伟以及他母亲和奶奶深鞠一躬,比方才在外边的时候,头躬得更低,脊背拱起的弧度也比之前更大。
过去李曼珍总爱调侃他是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闷嘴葫芦,虽不至于像她说的那么严重,但林刚的确称得上寡言少语。
但这一次,他必须向这些人澄清事实。
“首先,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生活,但还请大家听我说完,谢谢!”
“各位对周光伟同学的疼爱,和我对我女儿的疼爱不相上下,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这无可厚非,我完全能够理解,也不想、不会去伤害小周。”
“我女儿的情况大家可能知道,也可能不是特别清楚。她患病以来,两个月了,不能出医院,我去看她的时候,双方都得戴着口罩,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
“她治疗期间承受的痛苦我不想说太多,因为每次一想到就觉得揪心。我想说的是,如果她不能做移植,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以后,我可能就,连她戴着口罩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当“必死”两个字从林刚牙缝里挤出来的时候,拥挤的客厅里,气氛一凝。
而这之后,林刚的语速越变越慢,几近一字一顿。
绝望中看到的希望,在发现自己无法抓住的时候,只会比绝望初次降临时更让人撕心裂肺。
林刚稍微顿了一下,整理好心情,继续说:“现在只有小周能救我女儿的命,但需要他付出的其实不多。”
“你们说那种取骨髓血的方式,绝不会用到小周身上。这一点和医院确认一下就知道,只需要从小周的血液里分离一部分造血干细胞就可以,而分离出来的量也很少,只占其总量的3,捐献完之后,只要一两周就能恢复到正常水平。”
“在这期间,所有的营养费、医药费等等都会由我来承担,我也愿意给小周提供误工费,毕竟这确实耽误了他的时间。”
说到这里,大叔大婶们又不满意了:“你们这些城里人,以为拿一点钱就能把我们打发了吗?真要是这么简单,你怎么自己不给你女儿捐那个什么细胞?”
“如果我的干细胞能给我女儿用,就算把我的血抽干,我也愿意。”林刚沉着脸说,“但是,我和她妈妈都不能配型成功,用不了。”
“你们想啊,数万人里可能才会有两个人能配型成功,这不是说明是难得的缘分,老天爷给的指示吗?”吴庸换了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