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城塞废墟之外,已然是一片皮帐接地连天之势。各色甲胄,各色旗号,各色装扮的军马,正在或安营扎寨,或出兵巡哨,或就在营中养精蓄锐。一时间视线之中,单单是女真本部精锐,就不下一二万人之数。各个谋克认旗,蔽日舞动,尽显军中剽悍之气。
除了这些金钱鼠尾,粗壮结实的女真本部精锐之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女真治下部族辅从军。最多的就是从草原上征募而来的漠南三十姓鞑靼之辈,身穿皮袍,科头蓬发。持角弓骑着矮壮耐力长久的坐骑。以部族为军中聚落,依附着女真军帐而扎下自家散乱的所谓营地。营中还养成成群结队的羊马,也就是这些辅从军的军粮,羊嘶马鸣,与人杂居一处,臭烘烘的如同一个粪堆也似。
女真西路军不比东路军,东路军占据除了辽人菁华腹心之地,征募的部族辅从军规模更为庞大。以渤海人为主,还辅以高丽,奚人,甚而还有少部分的契丹和汉军。这让女真东路军规模过于西路军,且有相当的辎重与攻械。除了野战之外,东路军还有相当的攻拔坚城实力。
而女真西路军,征募的部族辅从军只能以草原上蒙古帝国前身各个部族为主,尤其是漠南蒙古各部。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辅从军,固然使宗翰所部野战能力更为加强,但是结硬寨,攻坚城的能力,还是颇为匮乏。
除了这些当做作战核心的军马之外,还有更多数量的苍头弹压等辅军,他们成群结队的或者在四下伐木樵采。或者就牵着一群一群的马匹在饮水照料。营地中一应苦工杂役,也全部由他们承担。这些苍头弹压之间无甚森严秩序,临战的时候当做炮灰,平日里就是苦役。吃食除了抢掠。别无多少来源。这次女真西路军冬末强行出动,规模极大,粮秣并不充足。到了应州又野无所掠,这些苍头弹压聚居之所。每一日都会抬出几十上百具尸首。
那些跟随女真军日久有些资格的还好些,最苦的便是在西京大同府强行征募的汉民,是女真这个层层压迫体系的最底层,每日将出尸首,多是这些云内沦亡百余年,换了一代又一代的异族主人骑在头上的汉民们。
至于女真人,死了多少汉民,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样纷乱喧嚣。臭气哄哄的营地,已然将应州城塞左近空地塞满。从北面每一日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马涌来。到了此间就看见烧成白地的城塞废墟,还有苍头弹压们每日为了争些吃食殴斗景象。稍微对行军作战有些经验之人,就知道如此大军,绝不能在此死地一般的应州多耽搁,必须尽速向南!
在龙首寨上,已然竖起了代表宗翰亲临的纯黑羊毛大矗。数百上千宗翰亲领猛安女真亲卫。沿着山道层层布列。拱卫着他们至高无上的统帅。
而此刻宗翰,正在崖边,站得笔直,俯视着脚下自己的万千大军。
在宗翰身后,侍立着一众女真军将。完颜蒲家奴,完颜宗干,完颜希尹,蒲察乌烈,耶律余睹,斡鲁。怛懒…………尽是一时之选。而两员最先深入云内的先锋大将。完颜娄室和完颜银术可也在侍立诸将之中。
完颜娄室尚好,神色如常的在诸将之间,不时还与人低低谈论几句。完颜娄室本来就战功大,人缘好。且血统甚贵。此次深入云内也是所向有功,最后与宋军相持不得不收缩回来。也是兵力居于劣势,非战之罪。而且还牢牢的遮护着从应州方向出山的数十个山口。在诸将之中地位,仍然是前三之列。
而银术可却垂着头站在诸将之畏,少有人愿意正眼看他。连一时对银术可甚为客气的完颜希尹,都在银术可面前做趾高气昂之状。
本来银术可就因为出身甚低,不得诸将看重。论起来只比降将如耶律余睹等人高出一线而已。不过银术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得宗翰看重,屡次委以方面重任。其余女真诸将早就私底下议论了不知道多少。
但就是这个灭辽之际所向有功的银术可,在遇上南朝这个敌人之后,却是屡次大栽跟头。燕地一战宗翰让他协助设合马立功,这绝对是对心腹将领才有的爱重待遇。结果银术可几乎全军覆没,还丢了设合马的性命。
宗翰对设合马的偏爱,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设合马阵亡,宗翰不仅尽斩那些逃回来的设合马亲卫,还连着哀哭了四五天才算勉强恢复过来!而宗翰强行推动女真大举攻伐南朝之举——比真实历史提早了不少。其间未尝没有为设合马报仇雪恨的意思在。
可宗翰在那次放过了银术可,还是麾下重将之遇。这让更多的女真军将越发的不服不忿。宗翰万事英明神武,怎生就在银术可这事情上瞎了眼。让这小部出身之人要是异日更爬到了俺们头上,这岂不是让人活生生气炸了肚皮!
银术可再度请缨冬日强袭云内,打开大军南下深入通途。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暗地祷祝,希望银术可再倒一个大霉。
祝祷有灵,虽然银术可总算是打下了应州要隘,可自家兵马折损过半,元气大伤。这还罢了,本来被围得铁桶也似的一个敌方重要人物,偏偏被数十轻骑接应了出去。银术可主持围杀期间,还伤损女真健儿二三百,几名部将战亡,自己还被南朝军将生擒活捉!不知道怎生乞命,南朝军将才留了他一条活路。如此人物,如何不是女真军将之耻?亏他还有脸与诸将同列!
宗翰亲领大军到来,在龙首寨中设下王帐